“皇上, 这里布置得已经差不离了,只等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他说话中间又看了一眼皇帝旁边的阿阮,只记得上回在被撞毁的麟德殿跟前, 皇帝还要叫这姑娘给他搬砖,想想就觉着好笑,皇上为安抚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想得出来。
看皇帝对这姑娘喜爱的样子,哪里会舍得叫她干那搬砖的苦差?
“有不便之处尽管跟朕提, 朕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皇帝看一眼这大殿,跟杨慎戤说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小地方再布置布置, 便只等两位将军凯旋回京, 有些东西还需在当日准备,像是一些瓜果鲜蔬、酒水饮品等。”杨慎戤笑着说道。
“很好, 你继续做事吧。”皇帝回头,四处找寻表妹的身影,便见她裙子一旋, 已经从一扇屏风后溜走,他便连忙跟上。
绕过屏风,就见她走到宫殿的墙壁跟前, 娇小身体贴着墙壁, 用小手跟着壁画上的纹理,细细描摹那影像。
李弘竣走到她跟前扳住她双肩,伸出手掌按在墙壁上, 眉心微微一紧,“这墙壁这么凉,你这般紧紧靠着,当心着凉。”
阿阮回头看他,俏媚脸上甜甜一笑,用手指在墙壁上画圈圈,“九哥哥,你说说这上头画的是什么呀!我怎么看不懂?”
李弘竣拉开她身体,仔细瞧一眼,一直从北到南,像是展开一幅绚丽的图景,他淡淡道:“这是一幅连贯的图画,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你只看这其中一幅,当然看不明白。”
阿阮眨眼,“那它到底讲得是什么故事呀!”
李弘竣神色显得有些凝重,“是当年马嵬坡兵变的故事。”
阿阮脸上立刻悚然一惊,这件史事她也是知道的,但是这样不吉利的图景为何会绘制在这座宏伟宫殿的墙壁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她不敢询问九哥哥,怕他会不高兴。
然而李弘竣的眸色却渐渐变深,以他的身份,恐怕最清楚这宫殿中绘此图景的意图。
此图景专在告诫历代帝王,专宠极易引发倾国之祸!
古之莫不以贤妃开国,嬖宠倾邦,当年李隆基盛宠杨玉环,朝堂日渐势力倾斜,直至在马嵬坡,杨家与太子发生虎兕之争,致使不可挽回的惨剧发生。
因为专宠,太子不敢西行;因为专宠,秦王谋归东洛!
古人言,后人哀而不鉴是曰愚蠢,后人鉴而不哀则为冷血。
李弘竣这般想着,静默的目光止不住地就转到了身旁表妹的身上,她仍是天真地保持着抬头看这副画的冲动,容色佼好,眼眸秀丽,显然是不懂这画中之意的,但她天真的眉眼流转出的动人妩媚的柔韵,一丝丝地牵动起他的心肠。
他真的能舍得下她么?
人便是如此,有时明明知道是错的,也因着心中的执念,即使最后被伤得体无完肤,也要固执地坚持走下去。
他与表妹的未来如何,他不敢问这前程,只愿问心无愧、无悔!
奉国殿的寝殿中已经忙作一团,宫女们手里拿着朝服、玉佩、绶带、冠冕等物,忙着给皇帝身上装扮,今日是崔缜与薛讷两路大军凯旋回京的日子,皇帝将在皇宫的最前门承天门前举行隆重盛大的阅兵庆典。
阿阮也不是头一回发现她在这里真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大家都忙着各司其职,唯独只有她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忙里忙外的这些人,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今日真是起个大早,九哥哥早早地把她从龙榻上拉起,便着手开始给她装扮,乌发挽的髻子中簪上粉色绢花,一条鲜艳水红色衣裙披身,皇帝亲手把她装扮得就像是瑶池里的仙女,妩媚动人极了。
把她装扮好后,已经五更鼓响,这下宫女们才鱼贯而入,开始给皇帝装扮。
宫女们正围着皇帝团团转,他站在一面高大的落地镜前,端视着镜中身材伟岸的自己,神情潇洒得袍袖翩翩,威严中透着神光。
片刻他便把这一双骄傲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表妹,她正怯弱地注视着自己,但那双眼中明显有对自己的出神的赞赏,两人的目光一阵柔情蜜意的纠缠,此时便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听到声音,阿阮一阵兴奋,转身跑出寝殿,便看见表姐姐已经率领着一帮子宫女乌泱泱地进来了。
她走过去拉住表姐姐的手,向她莞尔一笑,“姐姐,你今日打扮得可真漂亮!”便又上下打量她这身华丽的羽衣金裳。
看着她调皮模样,苏皖柔爱抚她小脑袋,拉着她手走到寝殿,这时皇帝也已装扮好,通体剪裁优雅的墨色龙衣衫得他整个人霸气富贵,高高的冠冕上悬垂着长长的十二串璀璨的珠旒,飘逸地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孔遮住。
苏皖柔松开阿阮手走到皇帝跟前,伸手按在他胸膛上,抬头妩媚的凤眼觑着他邪笑,“你这身装束显得整个人可真是不一般,不愧是当皇帝的料!”
李弘竣垂眸冷嘲地看她一眼,“你成日里不笑话我,会死。”
苏皖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一按他胸膛前身姿夭扭的盘龙,“可以走了,这么重大的盛会,千万别给迟了,叫人笑话!”
“嗯。”李弘竣转眼看阿阮,苏皖柔知道他心思,便回头拉住阿阮手,跟她叮嘱,“跟着姐姐,别走丢了。”
“嗯。”阿阮乖顺点头,皇帝瞧她一眼,转身当先走出寝殿,已经立刻有人上来,迎住皇帝。
一行人走下奉国殿前的白玉石阶,皇帝雍容繁复的长长仪仗排开后,立刻将苏皖柔等人逼退得远远,苏皖柔身为贵妃,她的仪仗比皇帝的要降两个等次,比皇后降一个等次,但是自从皇帝登基,宫中一直无皇后,她们一行便只得跟在皇帝的仪仗后,慢慢向万岁通天殿的方向移动。
在一片飞翔的白云下头,高耸的万岁通天殿直插云霄,阿阮坐在表姐姐身旁,坐在凤辇上,圆滚白皙的双臂枕在小下巴下,趴在窗边透过半透明的绢黄色纱帘,抬眼看高耸入云的万岁通天殿。
那帘子随着轻风便一阵一阵地飘上她的脸庞……她转眼望向前头,长长的一溜队伍将她与九哥哥隔得好远好远,她便在脑海里幻想他此刻的模样,该是穿着厚重隆重的朝服,威严端肃地端坐在龙辇上,不能动不能斜视,要保持皇帝的威严吧。
想着想着,她便是轻轻一笑。
端坐在她身旁雍容华贵的苏皖柔转眼瞧她,拽住她手,朱唇轻启,“你笑什么?”
阿阮慌张摇头,“没什么!”
原来皇帝还不算是最早到的,其他的朝臣与妃嫔宫女们已经先后赶到皇宫的前门承天门,只是皇帝还没到来,他们便都在城楼下等候,直到远远地看到皇帝的车辇浩浩荡荡地驶来,他们因为长久等待显得焦躁的脸上终于露出祈盼已久的笑容。
李弘竣在太监宫女的搀扶下掀开一排水晶珠帘走出龙辇,高高站起,众人看到他后相视一眼,都忙赶来,将皇帝的龙辇团团围住,皇帝这才在众人殷切的围绕目光中,走下已经有人搬上来的移动水晶阶。
他跟众位朝臣嫔妃寒暄几句,便望向来时的路,只见后头的辇队中,苏皖柔和阿阮所乘坐的车子停稳,也在宫女们的掺扶下先后相继下车,阿阮抬头远远看到被围在人群中的他后,便要拔腿奔跑来找他,却被苏皖柔一把拉住她手,似乎牢牢地叮嘱了她几句,只见阿阮唯唯诺诺地向表姐姐点点头,远远看在眼中的皇帝便是一笑。
苏皖柔拉着阿阮稳稳当当走来,贵妃娘娘身后长长的赤金色拖摆宣示着她华丽动人的姿态,以及她这宫中无人能及的身份和地位。
地位在她之下的嫔妃们面上神情各不相同,都是一阵的难忍。
苏皖柔牵住阿阮走到皇帝跟前,围在皇帝周围的人便自动退开到两边让出位置,李弘竣走上前正要对藏在贵妃身边一直低着头羞涩静默的阿阮说些什么叮嘱的话,这时人群中却忽然传出来妩媚动听的说话声。
“臣妾观视贵妃娘娘姐妹,天姿国色当真世间少有,堪比当年汉成帝宫中的赵飞燕与赵合德姐妹!”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面色大变,皇帝立刻转眼看向那说话的人,在那十二重珠旒的摇动下,他两道目光立时变得无比锐利。
说话的是莲蝶妃,看到皇帝满眼霜寒地盯着自己,她便只是轻蔑地一笑,转开目光。
过去她虽然也与白鹭妃争风吃醋,但毕竟是亲眼看着她在蒲雨园中为了皇帝而死,眼下见皇帝这般薄情,心里眼里只有贵妃娘娘的表妹,她的心肠也便冷下,才敢说这些不中听的言语,便算皇帝要杀了她,她也无所畏惧。
在这无情无爱的后宫中,又嫁给一个并不深爱自己的人,她的心早就如同死了一般无异,那么心灵已死,仅仅要这一尊肉身,又有何大用?
她傲然冷笑的模样真是惹恼了苏皖柔,她立刻松开阿阮的手,走到她跟前,挡在莲蝶妃前头的宫人慑于贵妃傲然飞扬的气场,便都慌忙退开了路。
苏皖柔站定在莲蝶妃跟前,待头上的翡翠步摇停住不动,她才开始稳重地说话,“你适才的话,本宫没听清,你给本宫再说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