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颢昇已经彻底呆住,大殿中一阵长久的沉默,气氛紧张无比。
“如果说利益,那我们大可谈利益,他郑家能给的,我李家能给的更多!”皇帝都已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还敢再表达异议么?
皇帝瞟他一眼,转身快步走上丹墀,坐回龙椅后,冷冷直视久久呆立殿中的姨父,“如若没什么事,姨父可先回家好好休养!”
见陈颢昇被吓得不轻,似乎都走不动道了,皇帝道一声,“杨炎凉,送朕的姨父,好生回郑府!”
杨炎凉连忙赶进来,见陈颢昇脸色白得不成样子,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走出奉国殿,安排人好生送他回去。
此刻便听到金鼎屏风后的寝殿中发出“咚”的一声响,李弘竣立刻站起身,转身走入后殿掀开珠帘走进去,果然见阿阮正呆站在门边上,抬眼看自己,她脚下破碎了一只花瓶。
“你都听到了?”他冷静地目视她。
阿阮呆呆地点头,咬了咬嘴唇,“我爹……”
“不错,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这件事当年虽然没有声张,但是却悄无声息地记录在了卷宗里!”他淡漠地道。
阿阮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那你会把我爹怎样?”她抬起凄楚的泪眼看他。
“怎样?如果我被逼急了,保不准会怎样!”他笑得冷冷的,脸上布满寒霜。
阿阮失望极了,“十多年前,这么说先帝是知道这事的。”
“当然。”李弘竣转身走开,微微侧脸,对身后看着自己的她说道,“念在你祖父当年在战场上救过我父皇,我父皇当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若他不听话,那我……”
“你想怎样?”阿阮着急地连忙赶到他身后,伸手揪住他的背心,“你要把我爹怎样?”
他忽然回过身来,低头看她,进前一步,逼得她一步步后退,“我已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他不肯听话!”
“听话?便是乖乖地将我交出么?”阿阮忽然一阵气怒。
“不错!”见她生气,皇帝比她更生气,“你们跟我骨头硬,是因为我不计较,所以不要再逼我!”
“是你在逼我!是你在逼我们陈家!”她无力极了。
李弘竣看着她又开始流泪,转身走开,“阿阮,你别哭……”
“我爹的担忧全然都是对的,他也是为你好!如果他真图什么,他大可把我直接送给你,还用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得罪你吗?”阿阮气喘着说道。
李弘竣虽未转身,却是冷笑,“那些谏言我早就听腻了!”
阿阮颇感为难,“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阿阮,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竹山那个地方偏僻,你爹与当时的房州别驾,瞒不上报,私自开采金银,再打造成贵金属物品,像你们女子头上戴的这些金钗银簪,销路可是广阔得很。别问我怎么知道,哼,总得销脏不是,总得洗钱不是?”
皇帝的笑容很冷,阿阮垂泪,转身慢慢走回龙榻边上坐下,只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泥潭,他九哥哥若是执意不肯放她走,怕是她便是插翅也难逃,逃得了和尚也逃不了庙。
她爹犯了这事,给拿住了把柄,正如皇帝所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阮……”他看她仿佛有点承受不住这事实的真相,便轻声温柔地唤她。
阿阮抬眼看他,“我已经连着三日没出去一步了,只有三日前你带我去过一回御园。难道你打算,把我一辈子困在这奉国殿?”
李弘竣立刻走到她跟前,在她身旁坐下,瞅着她分外憔悴的低垂着的脸容,“勉强屈就几日,等我把军队弄好。”
“把军队弄好?”阿阮吃惊看他,“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又怎是屈就几日!”
他忽然伸掌捧住她满是不耐烦的脸庞,“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是坐不住。这样,晚上带你出去怎样?”
“去哪儿?”阿阮质疑地瞅着他。
“出宫!”他笑。
阿阮满脸惊讶,“出宫?”
“这京城的夜市,我也见过,不过是在鼓楼上远远望过那么几眼,但那繁华毕竟不属于我!不过也是,那样的繁华富丽,真是极易迷花人的眼!”他笑得好看极了,说的话也意味深长。
阿阮脸上终于有了些委屈的喜色,“总算不用一直闷在这里了!”
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又不着痕迹地欺近,伸手捧紧她的脸容,靠近想要再度亲吻上她红唇,却被她急忙偏脸躲开了。
他意兴阑珊地退后身形,冷静地看着她不甘不愿的神情。
她紧着眉,眼神倔强,似乎是真生气了。
可一个主意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或许今晚趁着能出宫,是离开这里的最佳办法!
她开始细细盘算……
听闻皇帝夜晚要出宫的崔缄简直惊诧极了,皇帝最近行事真是越来越偏离既定路线,什么令他感到千奇百怪的事,恐怕都会在未来的日子不断上演。
他果断伸臂挡住从奉国殿走出的皇帝的去路,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身贵族公子的服饰,“皇上你不能出去!难道忘记前两回在围魏宫、南山围场的事?”
“当然记着,不必你反复提醒!朕也记着朕那日便叫你离朕远点,你也没记在心上吗,用朕反复提醒?如若不记着了,那朕再重复一遍,朕不想再见到你!”皇帝拂袖,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站在九哥哥身旁的阿阮小心翼翼觑着他傲然背影,又见崔缄只是十分“凶狠”瞪着九哥哥,她吓得缩到九哥哥身后。
原来这位崔侍卫不仅对她不敬,便是对皇帝也是无礼三分。
李弘竣转眼凝视住崔缄,“你可真是仗着知道朕不会罚你,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好,今夜朕便命你亲自为朕与朕的表妹赶车,你不是不愿看朕出宫么,现下换你来赶车!”
见崔缄习惯性瞪眼,他又提前截断他话,“不从是吧,那朕便取消给你兄弟崔缜赐的爵!”
果然一阵惊恐迅速席卷崔缄眼瞳,“只是属下冒犯皇上,又非我兄长,便是要罚,也该找着正主,不该连累无辜的人。”
“哼,那你自己看着办!成日对着你这样胡搅蛮缠的下属,朕也只能这般不讲情理!”皇帝便拉着他的表妹当先走下奉国殿的白玉石阶,阿阮只是回头看又恼又怒的崔缄。
此时崔缄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奉国殿,只见杨炎凉正一脸无奈地站在大殿前的朱红窗下,呆呆回视他。
显然杨公公在他之前的劝阻也自然是宣布失败了!
这回还是崔缄眼睁睁看着皇帝掐着阿阮腋下把她亲手抱上车……
皇帝宠爱起这传闻中的表姑娘来,就像是在宠爱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人,这令他这个叫崔缄的直肠子的男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两马并驱的宽敞马车便驶出宵禁又重开的望仙门,行驶在京城宽敞又平直的夜路上,两旁高楼之上华灯璀璨,凤栖国的都城入夜后别有一番迷离味道,碧瓦红墙,琉璃水晶,如梦似幻。
车外驾驶位上崔缄一脸不高兴地强自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帮把妹的皇帝赶车,而车厢里此时也是安静得要命,皇帝威威然地坐在车厢内正中的位置,阿阮则坐在他的右手边,显得局促不安。
两人今夜都换上平常服饰,李弘竣一身白衣显得萧萧肃肃,如林下吹笛的才子,而阿阮一袭半透云纹白衫子内衬鹅黄上襦,青春活泼宛若天宫仙女下凡来到人间。
今夜的她在李弘竣眼中简直美若天仙,他便只是眉眼含着笑意,静静凝视她楚楚柔情的局促模样。
阿阮此刻的心情却无比复杂,九哥哥对她表现得越是亲热,她就感到越是难为情,自从表姐姐与她在香雨亭中说过那些话,她便感到一刻也不能再在皇宫内盘桓逗留了。
今日特别寻个理由抱怨九哥哥限制她自由,不想他却主动表示要带她出宫玩耍,实际上她却抱着这样心理,只等着合适时机出现,便趁乱往街市上逃去溜回自己家中。
她这般想着,便有些走神……
“阿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李弘竣目光十分关切。
“没……没事。”她更加慌张。
“那一日你拉你表姐姐出去,到底说了些什么?”李弘竣眸色中溢出质疑。
“没……没说什么?”她红润双唇有点小小哆嗦。
过去九哥哥是很宠爱她,可是他也有威严的一面,令她感到惧怕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