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一怔道:“怎么,姐姐如今从良了,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么?”
怜诗诗望着蒋琬那张清透若水的面颊,看着他绝对不是作伪的关心,心中不由得低低一叹:“怜诗诗啊怜诗诗,你如今既将嫁作他人妇,就应当恪守妇道,怎么能心中还想着其他的男人?”
“何况,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啊!”
只是心中那种浓浓的苦涩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姐姐明日就要走了,琬儿,你跟姐姐一起去么?到了那里,姐姐会想办法给你找件事干,我们俩呆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
蒋琬一呆,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对不起!”
怜诗诗心中一凉,是啊,这个世间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怕就是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他表面上平淡若水,骨子里却是傲骨嶙峋吗?若非是自己凑巧救了他一命,就凭自己怎么能够得到这个少年的亲近?他这两年来为自己写下那么多诗词,便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恩惠吧,这两年中他让自已站在红尘之巅,早已报答了自己的恩惠,何况,这世上,若非昏迷之中,别人欲施恩于他只怕亦不可得吧。
像他这样傲骨嶙峋的人物,有朝一日必定龙腾九空,飞扬万里。又怎么肯再一次寄人篱下?
她心中凄凉,暗暗道:“琬儿,你明不明白,若非因为姐姐觉得自己已经佩不上你,哪怕千里万里,姐姐也不会将你放开的。你难道真的不明白,若非是因为你,姐姐也不会愿意答应那周良蕴,这一切都只不过为了你一句话而已,只要你说一句不要走,姐姐就会放弃承诺,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蒋琬神色复杂,却终是欲言又止,怜诗诗忽然破颜一笑:“琬儿,姐姐马上就要走了,琬儿再为姐姐写一首词吧,以后多半再也没机会,这就有可能是琬儿为姐姐填的最后一首词了,好么?”
蒋琬点了点头,想了一想,伸手取过纸笔,铺在长几之上,一挥而就,怜诗诗诧异看去,却见这次并不是题的一首词,而是一幅素白的行人离别图。画面是垂柳夹道,小鸟啁啾,中有一行人呈欲行又止状。却无一题字。
望向蒋琬,蒋琬有些惆怅的道:“这首词名叫《柳桑子》,今日看不明白,明天再看,姐姐就能明白了。”
怜诗诗三人相顾愕然,但知道蒋琬绝不会说慌,怜诗诗将它收起来,也不再问,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工精细的荷袋,递给蒋琬道:“琬儿,姐姐也有一样东西送给你,等姐姐走后,你才能打开来看,明白吗?要不然姐姐会不高兴的。”
蒋琬伸手接过,只觉触手温润,里面应该是两颗珠子,荷袋之上,一阵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点了点头,并不违拗怜诗诗的意思,将它珍而重之的纳入怀中收好。
这一顿饭吃得都是食之无味,当夜蒋琬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之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来到院中,只觉春风涤绿,嫩草香气随风而来。
忽然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琬儿,怎么起得这样早?”蒋琬闻声转过头去,后面显然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的怜诗诗。
蒋琬道:“姐姐,你也起来了。”
怜诗诗“嗯”了一声,有些哀怨的看了蒋琬一眼,她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声音都有些恍惚:“睡不着,你呢?”
蒋琬道:“我也睡不着。”
行人道,下边是一道柳树堤,杨柳岸,夹着一道小溪。
蒋琬与情儿站在原地,望着怜诗诗两人走进马车,依依惜别久矣,却还是难诉离情。
但日光渐渐偏西,怜诗诗再次深深地望了蒋琬一眼,似是想将他此刻的样子永生永世的镌在脑海,无论日月轮转,世事变迁,她也不会忘记。
但她终于狠下心,与青儿登上马车,车声孱孱,沿着马路向远方去。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蒋琬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远处,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顺着怜诗诗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打开那幅画,再看之时,终于读懂了那首词。
前面一棵杨柳树,
后面一棵杨柳树,
左边一棵杨柳树,
右边一棵杨柳树。
树,树,树,
凭你千丝万绪,
哪能留得行人住。
前面啼杜鹃,
后面啼杜宇,
一个说:‘行不得也哥哥!’
一个说:‘不如归去!’
而蒋琬,伸手颤抖的打开了那个荷袋,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素笺,两颗圆润生光的夜明珠。
他忍不住双目一热,虽然看不见那张素笺上的字,但他却已经知道了。
“赠君双明珠,移作鲛女泪,梁燕双栖日,莫忘断肠悲,天地有尽时,此心永相随……”
因为这两颗明珠里面,代表的是一个凄恻哀怨的故事:
海中的鲛鱼成精,幻化成一个美女,爱上了一个穷青年,但天人异途,注定是悲剧的收场,可是这多情的精灵,为她的情郎找到了一个面貌相似的女孩子,设法成全他们,那女子的母亲是个很势利的老妇人,坚持要量珠以聘,于是鲛女整天哭泣,落下的眼泪却成了一颗颗的珍珠,哭到最后,泪尽血出,那就是发出艳红色光辉的夜明珠。
当那一对如愿以偿,成就连理时,鲛女却因泪干血枯,永远地沉尸海底了。
这是一种海样的深情。不是他不明白,只是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还会有情。
生已两世,心中被层层伤疤包裹,他已再不敢有情于人,所以弃绝亲爱,将自己严密的封闭了起来。
但抚摸着这两颗明珠,他仍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是情儿第二次看见蒋琬的眼泪,在夜明珠那焯焯的照耀中,他的眼泪清晰透明,宛如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