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首里城。海盗之上,暖流经过的琉球比起大陆要温暖得多。虽然已经是十二月底的时光,却并不觉得让人感觉寒冷。
王宫之中,听闻日本增兵奄美大岛,尚贤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愤怒的是日本人带着兵马踏上琉球国的国土,这是耻辱。又恐惧于三十余年前的惨祸再度降临,那一次,琉球国尚且可以保全,苟延残喘。这一回,又能是什么解结果?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第二舰队驻扎进了琉球,大明的使节亦是抵达此处,让他看到了解决这灭国之祸的希望。
而今,待听到王夫之说有办法可以解决萨摩琉球问题时,尚贤更是惊喜难掩,连连问道:“还请天使指教,我琉球上下,侍大明三百年,恭谨守礼,恳请大人救琉球数十万百姓于水火。”
说着,尚贤便是言辞恳切,甚至一度哽咽地说着当年日本人进犯时,首里城的惨状。
虽然后世有人寻文摘句地找到了日本将领的命令,认为日军攻入首里城以后,遵纪守法,并无恶行。但实际上,这年头的士兵可不是后世,军纪有保证。对于异国的士兵而言,他们卖命打进首里城,可不是真的为了惩戒尚氏当年被日本人解救后没有回礼(这是日军入侵琉球的口头宣言)。
对于大多数贫穷的日本士兵而言,发战争财,也许是他们一辈子里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候。抢一笔赚一笔,爽一回。军令或许有,但劫掠琉球人又算得了什么事情?谁会管。
再加上郑迵进油锅的故事,更是让琉球人记忆深刻,时刻铭记着这样的耻辱。
似乎也想到了自己为了祭奠尚氏尊严而被丢入油锅的一颗,尚贤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双眼湿润,哽咽得难以继续。
“殿下,殿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莫忘了,而今琉球国已经是我中华同盟的一员。那萨摩藩纵然有泼天的胆子,也绝不敢入侵琉球。纵然有,那就是与我大明为敌。只要琉球宣战,我大明亦是会对日本国宣战。况且,第二舰队驻扎琉球,那西川义夫纵然胆敢妄为,也定叫他后悔来到此世!”眼见尚贤如此惶恐,王夫之连连安抚。
这可不是他胡乱许诺。这可是中华同盟的盟约,是赌上了大明国家信誉的事情。岂会让盟友寒心?
“若是如此,那就最好,那就最好。”尚贤呢喃地说了几句,欲言又止。
显然,尚贤并不觉得这样就安心了。
朝鲜国不同,与大明唇齿相依,日本若是吞并了朝鲜,不仅打了大明的颜面,也等于威胁到了大明东北的国防安全。
但琉球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岛国。虽然海洋时代里,谁都清楚这一个岛国的意义。但大明众人眼中,只觉得琉球国是一个偏僻没有意义的地方。藩属国被入侵固然打脸,但在内忧外患的威胁之下,的确少有人顾得上这里。
所以,朝鲜被大明救了。只一开口中华同盟保证李亻宗的王位,李亻宗就信了。
但中华同盟的盟约能不能挡得住日本人的红眼珠子,殷鉴不远,也难怪尚贤迟疑加质疑。
“还请殿下放心,我这个法子,应该是有相当把握的。我这一回来,便是希望殿下知晓。我大明绝非是那等背信弃义之国。这琉球的事情,陛下已经降旨国内开始行动,而微臣身在日本,自然也开始想办法。只待朝中允诺,臣就可以行动了。”王夫之耐着性子继续道。
“敢问……到底是什么办法?其实,小王也思虑过诸多回,一直没有结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鱼肉,琉球王国可以反抗,却很几乎没有希望逆转命运。也就是大明对清战争的翻转让尚贤看到的机会,故而英吉利人进献的红夷大炮才能让他动心。只不过,论及火器,日本人也有。
这一回抵达奄美大岛的三千兵马,号称都是铁炮队估计是不可能的,但过半有铁炮,也就是上千杆火铳却肯定有的。
故而,单独对抗萨摩藩,对抗日本国,尚贤毫无信心。
对于尚贤的幽怨,王夫之很能理解,也感觉很庆幸。
他不是生活在一个不被欺辱的时代里,而是生活在了一个我辈奋战出的,不被欺辱的国家里。琉球是小国,如朝鲜一样,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小国。
大明不一样,这是大国,是强国。
作为大国与强国,大明要解决琉球的问题就有无数种办法。区别的是,是否要付出这个代价。
一念于此,让王夫之也不由稍稍感叹些许。
撇去杂念,王夫之定了定神,将自己的计划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听完,尚贤腾地起身:“这……这……这……大明待我琉球,这般隆恩,我琉球定然万世铭记,永不敢忘!只是若是有损大明,恐多非议,更让天使难做……”
“放心,这些事情。我相信陛下是会理解的。况且,此前大明坐看不理,也的确是有些不那么妥当的事情。”王夫之说。
“大恩不言谢,此间义举,小王都铭记于心!”尚贤正色以待,一片郑重。
……
西苑。
朱慈烺起了个大早,听闻顾炎武求见,便喊顾炎武一起用了早餐。
在过去,这是隆恩无比的事情。在而今,也一样如此。不过朱慈烺对此倒是很平常心,顾炎武一开始惶恐不已。到后来,也与朱慈烺有说有笑了起来。
说了几句闲话,到早餐用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开始渐渐进入了正题。
“商量出解决的法子了?”朱慈烺知道顾炎武这一回来肯定是奔着琉球问题来的。作为朱慈烺的近臣,负责的当然是朱慈烺眼中最为紧要的工作。顾炎武、陈贞慧、王夫之等等这些年轻一辈都是朱慈烺信任的新秀,都是在外交战线上奔走。
顾炎武恭维了几句朱慈烺料事如神以后进入了正题:“其实,也算不得臣自己想出来的。主要,还是王夫之的主意。”
说着,顾炎武便将王夫之的计划一一道出。
朱慈烺眉头一凝,但很快便笑道:“原本还是个两相纠结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回琉球的问题上倒是可以一并解决了。只不过,你我虽然都明白。可外间,包括百姓士子们就未必理解了。本来是个好事,可要是宣传工作不到位。反而是好事成了坏事,别人听着,反倒觉得丧权辱国,觉得屈辱。这可就不美了。”
“陛下考虑周全,臣心中佩服。”顾炎武笑嘻嘻地。
朱慈烺笑骂道:“少弄这些滑头。”
顾炎武这才正色道:“说起来,这也是与当年蒙古人的问题一般无二。眼下,蒙古的问题大半平静。百姓们移民关外,贸易商路畅通。蒙古与内陆联系紧密,在大明驻扎的兵马之下,也没有哪个部落敢强买强卖。大家和平相处,共赢发展。日本的事情稍稍特殊,故而,最终还得将姿态拿高。甚至……必要的时候。微臣也觉得,先打一巴掌再给个枣才是正理。”
“是这个理。但琉球朝廷不能直接出面。”朱慈烺听出了火药味,看着计划上那几个标红的字眼,花了一条线。
顾炎武刷刷刷地记下,道:“臣明白。”
说完,就见朱慈烺沉吟不语。顾炎武明白,这是他开始考虑的时候。
本以为会等很久,但顾炎武没想到,朱慈烺就是一个喝汤的功夫就做出了决定:“小伙子们,放手去干吧。”
“是!陛下圣明!臣等绝不辜负陛下信赖!”顾炎武昂然挺胸。
朱慈烺笑着摆摆手,却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这一个开头炮,可要给朕打响了。日本之行,朕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但是,若是这一个开头跑打得不响亮,打得不提气。那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又要冒出酸话怪话,嚷嚷着要将你们这些一个劲怂皇帝乱跑的奸臣绳之以法了。”
“臣等行的端做得正,绳之以法也不怕。况且,不是还有陛下明察秋毫嘛。”顾炎武嘿嘿直笑。
朱慈烺笑着摆手:“油嘴滑舌。行了行了,快去忙活吧。给朕的中华同盟,再忙活出一个新天地出来!”
顾炎武兴高采烈地走了,朱慈烺也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不过,朱慈烺倒是不觉得累。一来,年轻,精力充沛。二来,繁琐的政务已经大多给了下面的人去执行。就算有一些低级别的决策,也有国务咨询委员会做参考。朱慈烺很多时候要做的只是组织出一份可行的决策方案。亦或者在战略之上进行把握规划。
更多的时间,朱慈烺可以腾出手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与皇后探讨恒信商行接下来的规划,比如直接跑去京师大学堂开始新一天的讲课。
当了皇帝以后,也有许多的不自在。
至少,自由度就低了很多。
这个时候,中华儿郎没有剃发的优势发挥出来了。在皇后的巧手之下,朱慈烺一天变一个样。
比如,十天前的时候,朱慈烺是匠作大院的特聘教授,身着一身黑色长衫,贴着假胡子,老连成熟。三天前呢,朱慈烺则是石头记作者,在新开的问道书院里舌战群儒,一身天蓝色的京师大学堂学生服英气勃勃。
而今天,朱慈烺则是换了一身打扮。
他的身份,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即将前往京师大学堂挖人。
伴随着帝国的复苏,朝廷亦是开始了诸多投资。修桥铺路,水利工程,军工投资,海港开发。林林总总,都意味着钱财流转。
在过去,朝廷财计匮乏的时候,尚且众多的钱财被贪走,无数税源流失。
眼下朝廷好不容易攒下来一些钱了,也好不容易理顺了财计,自然不能容忍队伍之中贪污腐化横行。
为此,都察院就被委以重任,开展监察工作。
可是,队伍太少呀。帝国这么大,本来只有一万多官员的时候,就靠着几百个御史忙活不过来。现在队伍更大了,队伍也就更不好管了。
尤其都察院自己的队伍就不规范。
在此之前,都察院很多时候都是怼皇帝的。卖直取名说的就是他们,拿到一个皇帝给的廷杖就是无上的殊荣与资历,足以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到而今,廷杖是没有了。上朝议事都给了座位,如何还会有廷杖?
朱慈烺对付这种事,也很简单。公事公办,就事论事,按律办事。现在没有规矩,那我定一个规矩下来。胡言乱语说不到正题的,打回去押到中书舍人办公室学习公文写作,没有学习完成不能参加工作,少来文绉绉的。
若是打着触怒皇帝的主意来拿廷杖的,朱慈烺亦是遣人查实,逐条驳斥,随后暗搓搓地改了都察院的kpi。怼皇帝怼得多了,忙活其他的事儿也就少了。
可是朝廷开一个都察院是干嘛的,肯定不是怼皇帝的。
忙活不来本职工作,下一个季度考评就拜拜,等着转岗降职到基层去吧。
解决了赚廷杖这等歪风邪气,都察院也就得回归到本职工作上,督察不法之事。
只不过,光学着怎么怼人,违法乱纪之事倒是忘了怎么查。
朱慈烺虽然花了时间与刘宗周谈队伍建设,可也不是很抱希望,就打算想着扩大队伍建设,在教育上下功夫。
后世有中国政法大学,有司法学校,有公安大学。朱慈烺也想搞一个新学校来。
编制、财政拨款、地皮朱慈烺都可以轻易解决。可人却是一个大问题。朱慈烺不想等下一个学年招人,他决定来京师大学堂挖人。
……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会是继续乏味的一天吗?”
李允儿在京师大学堂里待了一个月了,生活渐渐适应了下来,但却没有交什么新朋友。
他打开了日记本,随手写了几个字走出了宿舍。她不会料到,本该平凡的一天……竟然会再次见到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