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bg作为一款生存类沙盒游戏,主流玩法仍然是海岛地图。
玩家将人物从待机状态进入游戏时那段空白期所处的地方“站前广场”。
他们进入游戏,站在陆地之上,覆在天空之下,远眺无边无际的海洋。
而后比赛开始,玩家登机,成片白鸽从广场喷泉后簌簌起飞,滑行出的每一道轨迹都向下洒落金色的星光。
这样的画面存在于在每一场比赛的开头,在极短的时间内一闪而过,玩家只会在意对手跟队友,在乎打法和战略,没有人会花时间去数多少只白鸽从陆地飞向天空,不会关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是一种稀松平常,就像日复一日从东边升起的太阳和夏间洒落的晚霞。
人间烟火映照到游戏里,就是站前广场上那几秒钟难得的平和。
喻辰喜欢建模师构造的画面。
他喜欢那些逼真的天色跟远处的汪洋,所以连白鸽扑扇翅膀于眼前滑过他都觉得惊喜。
那该被称为浪漫。
而他一向喜欢浪漫。
喻辰从梦中醒来,拉开窗帘看见明亮的天空,一只通体雪白的长尾雀从树顶飞过,叫声清脆漂亮,他下意识就愉悦地勾了勾唇。
连天气都在跟他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房间他续了三个月的租,原主的衣物他一件也没带走,拎了新买的行李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节目组雇的大巴车会从a城绕一圈,最终目的地是moon那幢沿江的别墅。
喻辰上辈子去过那,具体为的什么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那里环境很好。
一楼二楼是训练室,二楼做了回廊设计,一队跟二队分居两边,谁也不打扰谁。
一队训练室推开阳台门出去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四方小露台。
俱乐部老东家是个很有情调的人,露台上甚至引了活水养锦鲤,现在这个季节,或许还会有睡莲开放,景致很好。
但上一次喻辰是以trg队长的身份过去,通行证明晃晃地印在了脸上,去哪都有人给他开门,现在再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电竞新人身份进去,活动范围估计只有一楼的训练室。
但那也没什么不好。
意味着他见到裴俨的概率会小很多。
上辈子出事之后他跟裴俨见过面。
那段时间他一直过的浑浑噩噩,把自己锁在家里谁也没见过,裴俨砸开窗翻进来的那天晚上,他整个人情绪上涌,直接跟他打了一架。
两个靠手吃饭的职业选手,一个差点骨折一个手腕直接被划破口子。
血流到地板上喻辰才回过神来,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最后还是裴俨去拿了拖把打扫干净,又去厨房放了很久的水冲干净手上血迹。
喻辰就在那缓慢流动的水流声中找回了神智。
他不在乎裴俨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因为那一点也不难。
那场比赛太多人关注了,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连祖上十八代都被人肉出来挂在了网上接受千万人无差别的攻击,更何况家庭住址。
他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要来。
他当了那么些年trg的队长,在圈子里认识那么多人,只有裴俨在出事后找到了他。
跟他打了一架,撕开了唯一一道情绪发泄的口子。
否则他可能真的会疯。
……
大巴车停在站点,车门缓缓在面前打开,敲散了那些顺势想起来的回忆。喻辰上车,看了一眼座位,选在了中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
这二十个人里面有一半都是各平台的主播,剩下的有名牌大学学生,还有退役重来的职业选手。
每个人话题度都很足,他在外人眼里现在顶天就是一个运气好苟进二十强的路人,开局拿的就是祭天剧本,不会有人在乎他的镜头多少。
他出门前又戴了帽子口罩,脸都没露出来,摄影师瞟了他一眼就继续拍前排几个青春靓丽的小男孩了。
喻辰一上车就看到了他们,长的漂亮又很有活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档节目用来吸睛的人气主播。
现在电竞圈越来越向娱乐圈靠齐,技术牛逼还不够,得找人包装,最好从一开始就找明亮干净的小男生来,一路训练出来,才能带动明星经济。
车上其他人都想着跟他们互动好给自己争一点镜头,喻辰却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掏出耳机随便点了个催眠歌单开始睡觉。
moon的陈教练是个笑面虎,喻辰丝毫不怀疑一进队就会遭受非人的训练,所以哪怕昨晚睡的不错,他现在还是想补眠。
车子颠簸间,喻辰感觉身边的坐垫陷下去一块,有人坐在了他旁边。
是个老烟枪,身上烟味太熏人了,冲得他有些反胃。
喻辰轻轻蹙起眉头,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睁眼拉开了车窗。
旁边那个人顿时一怔:“我靠你没睡啊?”
喻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句问话。
来人立刻做自我介绍,伸出的右手中指指节上被熏黄了一块,是常年抽烟的结果:“我叫聂海志,以前在职业战队待过,进去之后你有啥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他表现的太友好了,嗓门又大,喻辰余光瞟到摄影师镜头推了过来。
他稍稍犹豫了一秒,刚伸出手就被聂海志抓了过去上下摇了两下然后放开,特别自来熟地问:“哎,你来得早,有看到夏辰吗?”
喻辰懵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原主的名字,他垂眸看了一眼聂海志胸口别着的麦,红点亮着,一直在收声状态:“嗯?”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聂海志靠近了几分,那股烟味儿更呛鼻了,喻辰戴着口罩都挡不住,本能地有些作呕,硬压着才没吐出来。
“圈子里都传疯了,他那个手法明显就是扒的polaris啊。”聂海志啧啧道,顺便还摇了摇头。
喻辰觉得可笑,偏过头问:“怎么了吗?”
聂海志:“啥?”
“我说,”喻辰抬起眸子,被呛的蕴了一层水雾:“扒polaris的怎么了吗?”
聂海志上车的时候随便挑了个空位就坐了下来,同位又一直戴着帽子口罩,他没看清楚人脸,这时候一打眼瞧见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望向自己,心跳都不自觉慢了一拍。
他有点不想在小美人面前诋毁别人了,但是话都说了一半,镜头还在拍,这么多人看着,不说完未免又显得太没种了。
他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我天,小家伙你不会是今年才开始打游戏的吧,polaris名声要多臭有多臭,别的杂七杂八黑料说个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单就两千万卖队友这事,影响多恶劣你不知道吗?”
他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像极了网络上喜欢科普的“高知”人士。
“打假赛”在他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里不是最严重的一项,但确确实实是一切的导火索,由此之后,将他的太阳彻底拽入深渊。
他至今也没明白那些发展为何看起来那么水到渠成,但他却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笑出来。
重生这么久,喻辰已经很长没有听见过这些言论了,就连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也被有意控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怼到他脸上言之凿凿地跟他说那些“黑料”。
他弯了眸子,笑得既温柔又多情,抬眸浅笑着看向聂海志:“证据呢?”
聂海志:“什么?”
“你说他收了钱打假赛卖队友,证据呢?”喻辰摘了口罩,一瞬不瞬地望向聂海志,丝毫不在意全车人都静了下来在朝他这边看。
“你说的这么信誓旦旦,总该给我一个凭证。”喻辰靠着窗,需要呼吸窗外新鲜的空气压制胃里那股恶心感。
聂海志被架到了这里,就算被喻辰口罩下的脸惊艳了,更多的还是恼怒,开始胡扯:“我在职业战队待过,圈子里那些事我不比你清楚?”
他是摸准了提到喻辰,节目组一定会剪辑,所以说什么也不怕了。喻辰到底还是笑了笑,垂眸望向他手指上那一截黄茧,缓缓开口:
“聂海志,今年26岁,18岁辍学进了upo,一年后被提到二队突击手的位置,20岁的时候,upo原突击手杨志退役,你作为替补上了场,打了两个月比赛,春季赛成功将战队上一年13的名次打到了28,之后再也没有正式上过首发。”
他抬了眸,戏谑地看向眼前男人:“你那么清楚圈子里的事,不如告诉我为什么一队都有人退役了你还不能替补转正呢?是因为不想吗?”
喻辰勾唇笑开,一字一顿地轻声唤:“前、辈?”
岑浩浩这几天一直在反复刷视频。
他原本是想拿喻神比赛视频跟综艺里那位选手的视频做对比,可还没等到他对比,就在无意识间看了一整夜。
然后他意识到人跟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
教练告诉他们,花里胡哨不可取,正规比赛还想着表演完美度的人都不配称为职业选手,可看完喻辰视频,他才突然意识到这种说法在绝对的天才面前不成立。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将流畅操作跟优美画面一起展现出来,像是赤着足在刀尖上起舞,每一步都足够惊心动魄。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polaris在役那几年,会有那么多的人不停涌进这个行业,这种强得明明白白的吸引力太绝了。
岑浩浩入行晚,喻辰风头最盛的那几年他还在念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看过几场比赛,但当时作为一个门外汉,看见他的操作,满心满眼就只是:卧槽!牛逼!
后来喻辰出了事,网上风声四起,连他以前打比赛的那些视频也被下架,他曾经被电竞迷称为“深渊中的逆流者”,赞美他曾在华国电竞事业黯淡无光的时候逆风执炬,可一旦出现丑闻,铺天盖地的全都是谩骂,没有人再记得他曾经做过的贡献、拿回来的奖杯。
渐渐的,新入行的人或许连“polaris”的名字都不再听说。
江焕端着一杯冰咖啡站在他身边,道:“所以我说你看的那些都是洗脑包。”
“没有一条真的吗?”岑浩浩仰着头问,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一点颠覆。
江焕笑了一声:“自然是有的。”
岑浩浩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期待,他亟需一些佐证来支撑他一直以来相信的所谓事实。
可江焕说:“比如他曾经拉过一个房间,一对二十,整整四个小时,不间断地跟二十个人solo,连饭都没吃一口,直到每一个人都赢过他。”他顿了顿,“哦,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场‘车轮战’,也就是他们津津乐道的霸凌。”
江焕歪着头冲他笑:“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岑浩浩:“……”
这哪里是不对劲,这他妈简直称得上是诡异好吗!
“四个小时?”他咽了口口水。
江焕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原本也没想到会打这么久的,可那二十个人可能太菜了吧。”
他笑出声:“所以我甚至怀疑,最后一个通关的人被他放了水。”
岑浩浩有些震惊,这种逃生类沙盒游戏,一场比赛打下来都可能疲倦厌烦,喻辰将自己关在地图里整整四个小时,一个个后辈教过去,直到对方赢过自己才结束。
这可能吗?
他又不是教练,何必这样压榨自己的时间跟精力呢?
从来没人听说过电竞这一行还有慈善家啊。
江焕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反应过来了,蓦地一下笑了出来,眼底却冷冷的:“不敢信?那我再告诉你那些人是谁呢?”
“wee的fire,qyd的月狼,ahy的小宝,xsd的再见……”
几乎江焕说一个名字,岑浩浩脸色就白上一分,江焕报菜名一样一个个报完如今金字塔上层的那些人,然后笑着给他重击:“还有我跟队长,以及trg的每一个人。而这样的solo局,喻辰不止组过一次。”
“你猜他那种水平的职业选手,打一场比赛的出场费是多少呀,可他一组局就是四五个小时起步。”
江焕喝了一口冰咖啡,说出的话都带着冷气:“你认识的、圈子里爬到上层的那些人里,有一半都该叫他一声老师。”
“知遇之恩,教导之情,竟然也能被说成是针对和霸凌。”他嗤笑了一声:“所以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江焕屈指敲了敲他脑袋:“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别用耳朵去听,谎话谁都会说。”
岑浩浩听的满脸血色都消失了,一开口声音哑了大半:“那些人里就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有,怎么没有。”江焕冲他勾了勾唇角。
moon基地正对面是一条绵延上千公里的江河,绕过堤坝看过去,初升的太阳在江面洒下点点波光,每一片光影都熠熠生辉。
基地四周架了无数机位,裴俨身为队长,跟教练一起门口迎新。
江焕从二楼露台往下看,瞧见他背影挺立,在霞光下巍峨得仿佛一棵屹立不倒的雪松。
他说:“你猜老大去年那张禁赛一个月的黄牌是怎么来的?”
岑浩浩被人当头一棒,一瞬间就都懂了。
他其实很难想象队长冲动的模样,但裴俨确实拿到过一张黄牌,一个月没有比赛,禁止爬榜,俱乐部给了他处罚,可他连处罚单都没有回来拿。
裴俨当天就不见踪影了。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又做了什么,只知道他过了一个月再回来,以前所有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连教练都不再提及。
岑浩浩看着裴俨背影,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自己声音:“那老大应该会照顾照顾夏晨的吧?”
毕竟只有这个人,在镜头拍摄下,依然毫无畏惧地使用polaris的打法。
江焕倏地一下就笑了,看岑小浩的眼神都透着股慈爱。
他说:“你好天真啊。”
“你很喜欢一只猫,但它品种太高贵,太多人喜欢了,娇生惯养被养的一身高傲性子,一点也不亲人。然后突然有一天它家破人亡被主人丢了出来,你心疼还来不及,每天都带上最昂贵的猫粮和小鱼干去找它,好不容易它愿意亲近你了,也愿意舔你手指了……”
“你正想把它带回家养起来,它又跑了。”
“你找了好久好久,一直都找不到,可是过去了特别长的一段时间,有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浑身上下都是那只猫的味道,腌得都快化了,你会怎么办?”
江焕声音很轻,眼睛浅浅眯着,唇角甚至还勾了一道笑意,岑浩浩生生在七月艳阳天里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撕了他都是好事,怎么还会想着照顾亲近他?”江焕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