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从潇湘馆出来,也不想往探春那里去了,索性回自己院子里。才出了大观园,就见郝贵在一旁角落里来回踱步,满脸愁容。
见宝玉出来了,忙上前说道:“二爷可算是出来了,不然奴才可得请姐姐们进去传话了。”
宝玉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这样。”
“可真出了了不得的大事!”郝贵左右看看,见没旁的闲人,在宝玉耳边说道怎样怎样。
宝玉听了,一脸不敢相信,问道:“人拿住了?可有旁人看见?”
“才到了二门,就叫巡夜的小子们拿住了,”郝贵低声说道:“奴才也不敢声张,只叫小子们关在柴房,事关大观园里头姑娘们的名声,奴才都叫他们不许多说些什么,又留心听园子里头,倒也没出什么事。”
“那小厮是哪家的,可问出些什么没有?”宝玉又问道。
“他叫潘又安,也是府里的小厮,自小父母双亡,在姑舅家长大,他大舅是二姑娘身边的司棋家,二舅叫秦显,一家子在府里做些看家守门的活儿,这回进来是走了后头角门张婆子的门路。”郝贵又连忙请罪,道:“那潘又安也是府里巡夜的,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奴才管理的不周到。若是连累了小姐们的名声,奴才真的是该万死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宝玉挥了挥手,道:“你既然抓住了,也算功过相抵,只是就是不知道他还干了什么旁的是没有。那张婆子寻个错处,抓起来吧,明儿我再去跟林之孝家的算账。”
郝贵连忙应下了。
宝玉叫来锄药,先把包裹送回院子,自己带着郝贵,主仆两个往柴房去了。
郝贵办事倒也谨慎,只说抓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旁的什么都不说,派了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昏暗的柴房被打开,潘又安被捆的严严实实,嘴里塞了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布,饶是这么着,还是依稀可见清秀的面庞。
“潘又安,倒是长了个潘安的面相。”柴房里阴冷潮湿,透着一股霉味,宝玉捂着鼻子,寻了处干净的凳子坐下,道:“待会儿我松开你的嘴,干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若敢叫唤一声,我敲碎你骨头。”
事到如今,潘又安又能说的出来什么,破布才被拿开,潘又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哀求道:“二爷明鉴,原是我迷了路,天黑,又怕巡夜嬷嬷们看见,这才慌不择路,二爷明鉴。”
宝玉使了使眼色,郝贵立马会意,叫上小厮,一人捂住嘴,一人死死按住,自己拿了根碗口粗的棍子,用力朝着潘又安小腿上挥去。
只听卡擦一声,潘又安瞪大了眼睛,疼的直冒冷汗,想喊却喊不出,只能蜷缩在地上。
宝玉冷哼一声,道:“你一向只在二门外转悠的,又是如何跑到里头来,还在我跟前说谎!园子里与你家有联系的便是司棋,你若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把她们一家子都叫来。”
潘又安之前在里头被鸳鸯撞见了,心里正是又惊又惧,如今再这么一着,哪里挨得住,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吐了出来。
宝玉听了事情的大概,多少也猜了些出来,道:“照你这么说,这是你头一回进来?”
潘又安痛哭流涕,道:“再不敢说谎了,真是第一次,因一连几日府里摆宴席,人来人往的,园子各处难免松弛些,便托了张妈,溜进去见一见。”
宝玉长叹一声,静默良久,出了柴房,嘱咐郝贵道:“先将人关在这里,找个大夫给他把腿接上,对外就按你之前说的来,等我明儿想好了,再处置吧。”
郝贵一连答应了下来。
司棋那边慌慌张张地回了屋,心里又怕鸳鸯把事告了出去,又不知潘又安出去了是个什么情形。秦嬷嬷看她满脑子的官司,便问道:“这会子,你不在姑娘跟前伺候,跑回来做什么?我问你,现在谁在伺候姑娘呢?”
秦嬷嬷可是贾母身边出来的人,司棋可不敢跟她顶嘴,随口回答道:“绣橘在前头呢,我回来换身衣裳。”
秦嬷嬷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眼看着就要入寝了,还换什么衣裳呢?她来了这么些年,也看明白了,二姑娘迎春是个万事不开口,心里却是跟个明镜似的。司棋绣橘泼辣些倒也不妨,只要能护得住主子,只是这司棋倒有些厉害,天长日久,养成个嚣张跋扈,万事不怕的性子来。只是顾着姑娘的情面,不好多说些什么罢了。
次日一早,府里人也多知道有个小厮被抓了,又从张婆子那里搜出许多财物,都说是从园子里偷拿的,连贾母也知道了,之前又有昨晚因着处罚两个婆子,导致凤姐受委屈的事,再加上宝玉不日就要启程,心里便大不喜悦。
王夫人凤姐在一旁伺候用饭,贾母便问起此事。
王夫人回道:“昨儿不归那小厮当值,他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便问了几句,究竟也没问出个什么来,还在柴房里管着呢。”
“这倒也罢了,”贾母道:“那张婆子又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看了看凤姐,道:“张婆子原是园子里看门的,昨儿晚上喝多了酒,耽误了事儿,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已经拉出去了,不许在往里头来。”
贾母点点头,道:“正是这话,姑娘们都在园子里,本就该严谨些,这几天人来人往的,更是得注意,若真出了什么事,可不是玩的。你们素日里也仔细些,有些影儿的事就该早点察觉,宁可冤枉了去,家里又不是没有使唤的人。”
王夫人凤姐连忙答应了。
鸳鸯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大约也猜到了一些,只怕那个小厮就是昨晚跟司棋幽会的那一个,这事可不小,就是不知道那人可有说些什么。
等宝玉下了朝,宫里也是明确下了旨的,因时间紧,贾府上下一片忙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鸳鸯抽空去看了看司棋,司棋一大早上从交好的婆子口中得知潘又安的事,又听见外面的一些闲话,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潘又安是值得托付终身的,都这么着了还没供出她来;忧的是这一下被抓了,该如何救他出来。
得知鸳鸯来了,司棋连忙把她拉到自己屋里说话。
鸳鸯知道她想问什么,忙道:“你放心,昨晚的事我谁都没说,一定死死替你瞒着。”
司棋含泪握着鸳鸯的手,道:“好姐姐,咱们自小一处长大,你今日救了我,日后一定立块长生碑,日日为你祈福。”
“别说这话,”鸳鸯忙道:“我今儿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就怕那人被抓着问出些什么来,老太太今日还发了怒,你又是姑娘身边人,就怕带累了姑娘的名声。”
“姐姐放心,”司棋解释道:“他是我姑舅表弟,自小就在一处长大的,昨儿就是见了一面,再没旁的事。”
鸳鸯又好声安慰司棋,两个人说了不少交心窝子的话。
说话间宝玉过了来,自然先去见过迎春。
迎春正打着棋谱,见他来了,笑问道:“这会子怎么往这里来了。”
“有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宝玉道:“只是,牵扯到姐姐房里人,还是要找姐姐来商量商量。”
迎春见宝玉一脸郑重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小,等宝玉一五一十地说完,迎春也说不出话来。
迎春迟疑了半会儿,道:“老太太太太知道吗?”
“叫我瞒住了,这些事说出来也不甚风光,更何况,牵扯到姐妹们的名声,她是姐姐房里人,该怎么着,还是听姐姐的意思。”宝玉道。
迎春看着桌上的黑白棋子,沉默了良久,对外面守着的丫鬟们吩咐道:“去,把司琪叫来。”
房里司琪听了,只好过去,鸳鸯也不知是什么话,跟着一块过去了。
宝玉见她来了,想了想,道:“姐姐在这里也好,知道事情的原委,告不告诉老太太,姐姐也看看。”
鸳鸯司琪一听这话,便知不好,只能强装镇定。
迎春开了口,道:“昨儿晚上,你表弟被抓了,可知道?”
司琪索性也不再隐瞒,跪在地上哭求,“求姑娘超生,去求求情,放了我表弟吧。”又拉着宝玉的衣角,道:“二爷既然过来,定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当时没有漏出来,二爷也是不忍的。我和我表弟自小相识,因我在姑娘身边伺候,不好立刻上门提亲,求二爷成全。”
宝玉面色铁青,迎春也气得只发抖,道:“若是你犯了错,我去求求情也罢了,你表弟一个外男,你还有脸叫我去说这话,连我也没脸了,不如三尺白绫吊死了完事。”
一旁的鸳鸯也吓了一跳。
“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司琪哭道。
“把外男带到园子里,私相授受,不说传出去,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算是完了,便是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也是个死,”宝玉直接把后果都挑明了,道:“不知又会牵连到多少人。”
鸳鸯看着底下跪着是司琪,想起自己的经历,略有不忍,道:“论理,我不该求情,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婚假之事也是人之常情,司琪也不可能在园子里一辈子,还请看在她伺候了姑娘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她这次吧。”
宝玉不说话,只看着迎春。
迎春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屋里,奶娘不靠谱,下人也多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也多亏了你跟绣橘,才能镇得住场子。我记得有一回,奶娘拿了我的长命锁,那时你才多大,为了拿回来径直追到她家里去,差点还动起手来。那些看碟子下菜的婆子们也是你去给她们脸色,外头都说你厉害,我知道,这一大半都是为了我而起的。”
“论起来,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将来多半会跟我一块陪嫁出去,你跟你表弟私定终身,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该将他带进来,奸盗相连,便是你说没干旁的事,我相信你,可旁人未必肯信。过几日等风声过去了,你就回去吧。”
司琪脸上泪痕犹在,道:“姑娘这是要赶我走?”
迎春心有不忍,可是没有办法,这会子出去了,起码名声不会怎么样,便别过脸去,不去看她。
司琪哭道:“姑娘好狠的心,难道这么些年一点情谊都没有吗?”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宝玉静静地说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跟个副小姐差不多。你好好想想,若是等个一两年,跟着二姐姐出了阁,到时再开口,你父母未必不肯,偏偏你忍耐不住,要跟情郎私会,私会就罢了,哪里去不得,偏偏要在园子里。趁着这会子老太太太太不理会,赶快糊弄过去,不然若是真动起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你这会子出去了,便是老太太太太察出不对,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迎春含泪说道:“你放心,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把你调到我身边来,毕竟我身边就你一个得力人。”
司琪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只能答应了。
“好了,现在就是快点了结这事,”宝玉说道:“我知道那张婆子素来跟你们交好,私下里带些什么东西都是走的她的门路。只是就怕她说漏了嘴。”
司琪忙道:“这事干系重大,她是不敢说出来的,顶多就是说些偷送东西的事。”
“这倒也罢了,”宝玉心里盘算了一下,道:“那你们平时私下里传递的东西呢,快点都烧了吧。”
司琪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应下了,这里放不了,放到家里也会被老娘发现,也只好烧了。
宝玉摸了摸下巴,道:“等过两日就说你病了,将你挪出去,家里那边随你怎么说去吧,早点与你表弟完婚,这事才算完了。”
鸳鸯也道:“如此甚好,也算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大家也能安生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