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正在宁国府打理贾母王夫人在外出行的事宜,府里各处也要换上白幡,听到小丫头传话来,说凤姐要生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就往荣国府来,又叫小子们赶紧去给贾琏邢夫人报信,幸而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并没有跟着王子腾到任上去,也派人去说了一声。
等到了凤姐的院子,薛姨妈早到了,听凤姐在里头叫喊的厉害,尤氏忙问薛姨妈里头是个怎么情况,“不是还没到日子吗,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薛姨妈摇摇头,“我也不知啊,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了一回鬼门关,这如何说得准呢?”
尤氏又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叫个大夫到跟前回话,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丫鬟得命便去了,一旁的老嬷嬷请了尤氏薛姨妈去东厢房坐着。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只道是凤姐平日里思虑过重,这才早产,如今里头正生着,实在不好说。
尤氏听了,吓了一跳,连连催人去叫贾琏回来了,若是有个好歹,她不好交差,薛姨妈也直念佛。
尤氏隔着屏风,焦急地嘱咐大夫,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尽力保她们母子平安,要什么东西只管来拿。”
大夫答应着去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不一会儿,凤姐要生的消息闹得满府皆知,宝玉听了,心里也有些记挂,前世凤姐劳累过度,这孩子就没能生下来,若这回能平安度过,说不定一切都会有个变数。
袭人端来一杯茶,见宝玉手里拿着本书,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劝道:“二爷若是累了,不如出去走走,好歹散会心。”
宝玉扔了书,不免问道:“凤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袭人摇摇头,“里头正乱着呢,好多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二爷只管放宽心,有那么多大夫稳婆在呢,没事的。”
宝玉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笑道:“如此,我也该准备准备小侄儿的见面礼了。”
袭人听了,也笑了。
且说贾母等人入朝随祭,每日未时才下来,贾琏听得消息,见时辰也快到了,又等了贾母等人一会儿,叫小厮回去问清情况。
好容易等到贾母出来,听得凤姐这样,也顾不得与其他诰命夫人寒暄,做了轿子就要回府。
王夫人也怕累着老太太,再三劝说,请了贾母回去等消息,自己回去换了服饰就往凤姐院里去,邢夫人是正经婆婆,这时候自然不能不在场。
等她两个回来时,凤姐已经在里头好长时间了,瞧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邢夫人也怕了,忙问道:“怎么这么久,还没生下来。”
尤氏站了出来,“大夫说她这一胎的怀相着实不好,所以生的艰难些。”
正焦虑着,贾母打发了丫头问话。她们哪敢叫贾母知道,只说了些好话,叫老人家安心。
听凤姐叫疼的声音越来越小,贾琏也是满脸焦色,好歹是从小一处长大的,虽然平时心里很是不满凤姐处处要强,但是真到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想着凤姐的。
大伙儿正担忧着,里头一个稳婆跑了出来,也顾不得满手都是血,跪在地上请太太们的示下,“里头奶奶生不下来,快没力气了,大夫问老爷太太们,是保大还是保小。”
此话一出,邢夫人站了起来,带翻了茶碗,王夫人握紧手里的佛珠,差点晕过去,贾琏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王仁刚好进来,听了稳婆的话,直冲了进来,吓得里头年轻媳妇丫鬟躲避不及,“这有什么可问的,当然是保大的了。”
贾琏一向不理会这个小舅子,在娘家人面前,自然要说是保大的,可是若真要他舍弃小的,又实在不忍心,他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只说两个都要保。
王仁听他说了这话,一把抓住贾琏的衣领子,正要发作。好在王夫人在这里,立马喝止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嚷,凤丫头要紧!”
王仁本来就是想摆个架子,也没真想闹起来,见他姑妈发话了,也借坡下驴,松了手,贾琏也不欲与他计较。
邢夫人道:“你只管进去,好生照料着凤丫头,尽力保得母子平安,回头自然有你的好处。”
王夫人又让玉钏儿取来一支人参,熬汤给凤姐喝了。邢夫人被稳婆方才那番话给吓住了,与王夫人商议,去请贾母贾赦的意思。
贾琏也坐不住,要去瞧瞧凤姐,邢夫人忙嘱咐道:“产房不干净,仔细碰撞着,在窗户外边说几句话就行了。”贾琏忙答应着去了。
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她素来疼爱凤姐,听见是这么个情况,也躺不住,拄着拐杖过来了。
王夫人等连忙起身相迎,“您老怎么来了,凤丫头一向是个有福气的,您别担心。”
贾母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担心?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凶险得很。方才的事,我也知道了,孩子总会有的,只管保全凤丫头就是。”
王夫人忙道:“您放心吧,方才喝了一碗参汤,凤丫头好多了,刚才平儿还叫人出来,说是凤丫头也有力气了。”
听她这么说,贾母也略放了心,左右瞧了瞧,问道:“平儿在里头照看凤哥儿,巧姐在哪儿呢?”
薛姨妈道:“巧姐年纪小,魂又轻,怕把她吓着,凤丫头一发动,我就让奶妈妈把她抱去园子里玩去了。”
贾母点点头,道:“还是姨太太想的周到,凤丫头这回也是多亏了你,偏跟前就有大事,长辈们都没在家,回头叫琏儿去给你磕头去。”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是说哪里话,凤丫头也是我侄女,到时候府里添丁,再请我来吃酒也不迟。”
尤氏见太太们一回来就往这边来了,只怕饭也没吃,悄悄出去,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小菜,各色点心来。
贾母哪里吃得下,王夫人等再三劝了劝,拈了块点心吃了。
这一等,只等到太阳西斜,那晚霞红得似血一般,众人都没功夫去欣赏,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终于传来几声婴儿微弱的啼哭。
贾母站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忙问左右听见没有。
早有婆子丫鬟出来报喜,一路高喊“生了,生了!”
稳婆脸上堆满了笑,“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奶奶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众人纷纷给贾母道喜,这是荣国府长子嫡孙,自然是金贵非常,贾母笑得合不拢嘴了,“赏,府里上下赏三个月的月例。”
贾琏抱着包裹好的孩子进了来,虽然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但是这个是他嫡亲的儿子,自然欢喜异常,特意抱过来给贾母看看。
贾母就着贾琏的怀里看了,小宝宝哭累了,闭着眼睡着了,长得虎头虎脑,看着挺不错的,“这眉眼跟琏儿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下巴嘴儿倒是随了凤丫头。”
鸳鸯笑道:“老太太眼神真好,可不是像二爷。”
婆子们在一旁说着讨喜的话,“哥儿才生下来,嗓门大着呢,奴婢们接生了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生龙活虎的孩子,将来定是封侯拜相的人。”
“哥儿额头饱满,将来必定福德深厚。”一人一句,把个皱巴巴的小屁孩夸到天上去。
贾母乐呵呵的瞧了一阵,问贾琏道:“凤丫头怎么样了?”
贾琏笑道:“平儿在里头收拾呢,说是睡着了。”
贾母忙问道:“可叫大夫瞧了?”
贾琏道:“大夫瞧了,说是累着了,睡一会,好好休息就好了。”
贾母放了心,对王夫人嘱咐道:“让厨房准备些滋补的汤水,凤丫头什么时候醒了,就送过去,好好补补。”
王夫人答应了。
这本是正经婆婆的事,让隔房的婶娘来做,算些什么,不过邢夫人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只觉得自己省了麻烦,笑道:“那我过去给老爷说一声,只怕他也惦记着呢。”
贾母点点头,“很是,你们也在这里等了半天了,都散了吧。琏儿,记得去给祖宗上柱香,往各处送报喜鸡蛋,如今虽然有国孝,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众人答应了,闲话几句便都散了。隔天,各房都送了礼物来,贾赦尤为大方,送来好些古董玩器。
洗三那天,凤姐好歹恢复了点元气,头上包着一条五彩刻丝如意的织金抹额,一身大红缠枝牡丹团花褙子,贵气十足。因是国孝,亲友俱不得来,只让人送了礼,不过自家府里的人聚了聚,连酒都不得喝,大家说笑了一阵。
贾赦很是不满,嫌不够热闹,但又没什么办法,捡几件小事,对邢夫人发了一通火才罢。
府里人每日还要入朝,整日忙累。
潇湘馆里,黛玉才洗完澡,脸上粉粉的,穿着一身银白中衣在床前坐了,看着红翠儿拿着香膏,一点一点地抹在小腿脚踝处,慢慢揉着,紫鹃在身后拢着秀发,用棉帕巾子轻轻擦拭。
江南自古是个富庶之地,虽然比不得京城权高位重,但是其中繁华豪奢只怕是天下第一了。林家世代居住在苏州,虽然低调,但是那些讲究早就刻进骨子里了。红翠儿自小在林家长大,这按摩的手法,旁人多不及她,配上祖传的保养方子,黛玉的肌肤早就被养的细嫩光华,白里透红,略使劲碰一下,就会泛红一片。
紫灵端着巾帕香露,嘴巴撅的高高的。黛玉知道她的不平,头也不抬,“再撅得高些,都可以放支笔了。”
紫灵嘟着嘴,一脸愤愤,“我是替姑娘鸣不平,凭什么呀,用的咱们家的法子,风头全让宝姑娘夺了去,还暗搓搓的说咱们小气,不够大方,连那点银子也要。哼,她家有的是钱,连人都敢杀,何必生这节省法子。还有三姑娘,她也不出来说几句,亏得当初姑娘对她好,讲的那么详细。”
紫鹃年纪大些,知道她说的不妥,轻声斥责道:“姑娘何等聪慧,哪里连这也看不出来?还不快住嘴,越说越不像话了。”
紫灵低着头,她父母都在府里当差,颇有几分颜面,一进内宅,就在黛玉房里当差,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里头这点事看得清清楚楚,昨儿听满园子里的婆子都在夸宝钗,心里自然憋屈得很。
黛玉看着红翠儿擦完膏子,她是自己从府里带出来的,平日里总不说话,就想问问她的看法,“红翠儿,你怎么看?”
红翠突然被点名,有些意外,“我?”
黛玉满意地看了看抹好的细长白腿,“对,她们都说了,你也说几句。”
红翠儿站了起来,看了看紫鹃紫灵,有些犹豫。
黛玉笑了笑,“你只管说你的,这儿又没有外人。”
红翠儿揉了揉衣角,看着黛玉道:“那我就说了。姑娘这法子从银钱上来说原就有几样好处,一来省了公中每年整理园子的钱,各处花鸟吃食的钱,添置杂物的钱,二来还让他们取利,还能赚钱。我想着,对宝姑娘来说,这府里花多少,赚多少,本不与自己相干,她也不在意,婆子们卖的钱不用上交,她们自然感激涕零。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宝姑娘都把话放出来了,三姑娘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再者,这园子有人料理,公中又省了一大笔钱,她们赚的那点蝇头小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夸赞道:“素日瞧你不爱说话,还以为是个闷葫芦,原来心里如明镜,看得比她们通透。”
紫灵听得目瞪口呆,慌张地看向黛玉,“宝姑娘真厉害,合着到头来一分钱没花,反倒赚了不少好名声。”
黛玉收拢了一下衣服,摇摇头,道:“你们哪里晓得里头的厉害,如今瞧着虽好,时间久了,矛盾也就来了。这院子里多是些年轻小丫鬟,真是爱玩的年纪,那些婆子必定把些花草看得十分重,如何肯让她们随意采摘,闹起来又是一场是非。园子里妈妈太多,分的地就那么些,派给谁呢?分给众妈妈是很好,但也该派些人专门管这些事。况且他们家又不比咱们家没人住,说起来连小姐们住的一花一草都要拿出去卖钱,岂不是丢了脸。”
紫鹃皱眉道:“听姑娘这么说,难道就没什么好处不成?”
黛玉低头,葱白手指盘绕着一缕青丝:“就看以后怎么管事儿了。”
……
虽然是国孝,但是西海码头上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十分热闹,船只来来往往,搬运的工人们忙着卸货,满头大汗不自知。
茗烟苦苦劝说着宝玉,“二爷,这里气味难闻得很,别把您熏坏了,去前面酒楼里坐着吧,等人来了,小的再请您下去。”
宝玉才把养好伤的刘泽一伙人送走,特意在这里等着黛玉那快要进京的五婶娘一家。
本来是应该让贾琏来的,可这阵子实在太多事,贾母等人俱不得闲,黛玉也不想太过招摇,便打算让林福去接。谁知宝玉听了,也要去,贾母竟也准了,所以才有方才这一幕。
宝玉也没等多久,就看见一只船的桅杆上写着一个“林”字,忙让林福前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