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妈妈说的还算轻的,东边院子里的整日在府里乱逛,碰见东西总要问一句、说两声,俨然一副当家的姿态,偏府里有几家才来几年,眼皮子尚浅的人,见黛玉年纪小,那边林二太太是正经的同姓长辈,本就是一家子,怕是以后府里的事由那边说了算,就常常在其中和稀泥。
好在林福是经老了事的,还震得住场面,但林二老爷二太太却是好的,又是长辈主家,不好说些什么,喝骂了那几个人一顿,约束下人,对其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赵婆子夫妻两个是家里的老人了,一辈子无儿无女,人又老实,不懂得钻营,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却熟于伺弄花草,黛玉看他们不会生事,便让他们专管花房的事。
那花房是内院外院之前的三间厢房,当初修建时费了不少心思,将世间的花卉几乎收集齐全了,又从南边花高价运来一批玻璃,嵌在窗户上,那么大块完整的,能做出来实属不易。
不过同送来的两块琉璃却碎得不成样子,还是黛玉有想法,找出几块略大一点的琉璃碎片,照着碎片的样子画出冰纹窗户样式。林如海看了,忙命人照着图纸做了出来,又把琉璃镶嵌上去,透过日光,照进屋里五颜六色的,一左一右,正好摆成两朵牡丹,很是好看,令人称奇。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林如海生前最爱在此看书练字,后来黛玉甚少回到府里,便是回来了,也是偶尔来坐坐,花房也就成了摆设,赵老头也就每日给花浇浇水,挑些好的给黛玉送去,很是清闲。
旁人却埋怨赵老头暴遣天物,鲍婆子原是买来做粗使婆子的,她男人好赌成性,没钱还债,就把她卖了抵债,后来黛玉想放出去一批,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去了外头也是投与别家,便诉了几句苦,林妈妈见她着实可怜,便留了下来。
鲍婆子经了她男人一事,对银钱越发看重了,黛玉分派地头时,西芳阁后头几十株桃树都是她管着,一年下来,也就几两银子的进项,偏又吝啬得很,旁人管了地头,总会拿些出来,不过是往来的情分,你送些给我,我送些给你,鲍婆子却小气得很,一个果子一朵花都不许人碰。可到底谁稀罕那些东西呢呢,众人只是不理会她。
那日去花房借水壶,鲍婆子见了几株兰花,她之前折府里的桃花出去卖时,也晓得些行情,那样的花,只怕也得二两银子一盆呢,这里头这么多,那些出去卖,姑娘也不晓得。
这念头一出来,就在鲍婆子心里扎了根,这可比她赚的多多了。后来,鲍婆子破荒天的拿了好些东西送给林妈妈,想替了赵老头一家的差事。
黛玉先前已经定下规矩,年底看众人表现,若不好就蠲了差事,赵老头一家又没出什么错,况且鲍婆子才一个人,如何料理的好?林妈妈也不想生事,若开了先例,姑娘问起来,也不好回话,更不能让众人信服,便没有答应。
如今,林二太太一家来了,鲍婆子又活跃起来。
林二太太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管家一事多是交由大儿媳张氏打理,张氏也还撑得住,公爹只晓得做官,庶务一概不管,丈夫林峥为了科举,这段日子跟小叔林嵘关在屋里埋头苦读,张氏这个媳妇做得十分轻松。
在来之前,林二老爷本是打算到京城租房子的,只是一大家子过去,住的地方不能小了,也要选个好地段的,花费就不少,若是考中了,还要留些钱上下打理,家里虽说不缺钱,但是也没那么多钱,所以就想着来黛玉这边。
张氏原以为,黛玉一介孤女,在那边府里无依无靠,能有多少家产?就算有,只怕也被人吃干抹净了。没想到来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目光狭隘,见识短浅,林府虽然没人住着,但是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随便一个院子都比蜀中的房子精致许多。到了荣国府去见那边老太太太太奶奶们,才真正晓得什么是富贵窝。
回来翻箱倒柜,看自己那些衣裳首饰简直拿不出手,太俗气了,林二太太素来不在意这些,自来了进城,对她们嘱咐再三,不可随意出门,让心腹妈妈去买,又不合心意。后来林忠派了几个□□坊的掌柜,带了好些京城时兴的料子首饰过去,才罢了。
这是张氏第一次领略大户人家的作派,心中的渴望也越来越大。听了鲍婆子几句挑唆,便生了闲气,以为赵婆子是有意怠慢自己,明明有更好的花,何必拿这快谢了的水仙来搪塞,黛玉年纪小,被这些刁仆蒙蔽,自己做嫂子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叫身边的丫头骂了赵婆子几句。
赵婆子也是委屈,水仙能不是这个时节开的,花房里烧着火炕,四季如春,才容易些,花谢了也是常事。
偏偏张氏抓着不放,隔三差五就来找麻烦,府里的人和事,总要插手管一管,连林妈妈也被说了几回。
这些黛玉都不知道。
黛玉翻看府里的账本,原先人少,每月所记不过寥寥数笔,最近多了起来,那边院子里四五位主子,每日鸡鸭鱼肉、燕窝不断,添上些绫罗绸缎……
黛玉合上账本,嘱咐道:“岚儿年纪小,正是爱俏的年纪,反正□□坊是咱们家的,买就买吧。婶娘一家初来乍到的,就算要买,只怕也买不到好的,家正好家里有,没得白放在那里生灰。至于下人,妈妈这两天辛苦些,好好约束一番,峥大嫂子到底是客,别太怠慢了,领着赵嬷嬷过去赔个礼,挑两盆长势好的花送过去,就说我的话:赵婆子原是个死脑筋,嫂子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按理说,我原该亲自来赔礼道歉的,只是这边府里事太多,不好兴师动众的,等明儿老太太太太回来了,一定亲自来,还请嫂子不要见怪。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找林管事要;丫鬟婆子们不好了,只管叫管事妈妈教训。”
林妈妈听出话外的意思,既是道歉,也是好意提醒,这府里到底是黛玉的,让张氏清楚自己做客的本分,只道还是自家小姐有手段,赵婆子一去赔礼,可不就是闹出来了?赵婆子是黛玉的下人,张氏作客的打骂主人家的人,哪有这样作客的道理,脸岂不是丢尽了。
等林妈妈回去,紫鹃让红翠儿去把送来的份例分下去,见黛玉强撑着精神看账谱,有些心疼,一面替她捏着腿,一面劝说,“原先想着那边府里本没什么事,跟三姑娘她们一起管园子里的事还罢了,如今那边事也多了起来,姑娘如今也是两头忙,万一累坏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听了,不免笑出了声,“你还真当你家姑娘是纸糊的不成?”
紫鹃一脸嗔怪地看着黛玉。
黛玉收了笑意,一脸正经地看着紫鹃,嘱咐道:“这些日子,你看紧些咱们院子。”
紫鹃不思其解,潇湘馆里一向安分的很,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黛玉摇摇头,“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那些人没了惧怕,发生了好几件偷盗的事,宝玉性子急,拿住了不管如何先是一顿打,虽然震慑住了,但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落了个苛待奴仆的名声。”
紫鹃叹了口气,“外头人不知,咱们还不知道吗,这府里最厉害的还是那些管事奶奶们,琏二奶奶这么厉害,还不是吃了几次亏。前儿三姑娘蠲了姑娘们二两银子的脂粉钱,说到底,本就是那买办的错,三姑娘不去追究买办的罪,反而蠲了姑娘们的份例银子,真真好笑,还不是怕得罪了外层主子去?后来还是宝二爷知道了,打了那买办一顿,又蠲了其他的差事才罢。”
黛玉笑道:“话是这个理没错,有罚也得有赏才行,若一味打骂,不是管家之道。他前些日子闹得轰轰烈烈,只怕有人早就憋着,就等着找他的错处呢。我知道宝玉对咱们院不同,如今严谨些,也是好的。”
紫鹃听了,点点头,她明白黛玉的意思,被人寻出错处,姑娘丢脸不说,宝玉也会为难,忙道:“姑娘放心,陈妈妈管事严厉得很,我也会跟紫灵红翠儿几个说的,管教好小丫头们。”
黛玉看了看时辰,道:“都到这个时辰了,这一上午竟一刻都没歇,怪道这么累,我去睡一会儿。”
紫鹃正想说这个,这榻子上躺着到底没有床舒服,服侍着黛玉脱了外衣,盖好被子,放下藕荷色纱帐,点上宫制百合香,放轻脚部,悄悄掩上门出去了。
看着外面闹着分东西的丫鬟们,训斥道:“眼皮子浅的,没见过好东西?还不快低声些,姑娘还在里面睡着呢。”
众人纷纷禁声,紫灵吐吐舌头,红翠儿把她们打发走,笑道:“也怨不得她们,那些扇坠针线是禄伯从苏州送过来的,是那边新出的颜色,听说京城里都还没有呢。”
紫鹃拿起一支天水青的绸线看了看,道:“确实不错,配上雪浪纹绣在衣服上,定是好看的。”
这时薛姨妈走了进来,见人人脸上笑嘻嘻的,取笑道:“这又是做了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众人纷纷行礼,薛姨妈笑道:“林丫头呢,这会子应该回来了才是。”
紫鹃上前一步,“姑娘一早就回来了,这会子在里头睡午觉呢,让我们把这些东西分派下去。姨太太眼光好,快看看这两匹料子裁成衣裳,绣个什么花样好。”
薛姨妈家里做了多年的皇商,看料子的眼光还是有的,有上好的水波纱,摸起来光滑细腻,颜色又轻透,极受京中富贵人家小姐喜欢,还有几匹泥金妆花缎、松江三梭布、雨丝锦,林林总总的,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薛姨妈摩挲着手上的浣花锦,也是蜀锦的一种,用平纹的手法把浪花和落花纹样织上去,多是上用的,之前宝琴带来的两匹石榴红绫,特意带来的足以见珍视程度,如今跟这一比,又算的聊什么。
薛姨妈道行深,笑着说道:“我这老眼昏花的,哪里知道你们年轻女孩儿的喜好,说出来只怕遭人嫌。”
紫鹃放下手里的布料,忙道:“姨太太说哪里话,您老见的多,自然比我们强。”说着,又拿起来请教这种花样做什么款式好,那样的绣什么花,摆足了姿态,哄的薛姨妈高兴不已。
正说的高兴,朱鹮捧着一个小匣子进来,打开给紫鹃瞧。薛姨妈看了,是一小盒珍珠,不大,也不是那么圆润,不过做成珠花单个花蕊或是点缀在衣服、鞋子上倒不用那么讲究,笑道:“这料子本就极好,绣上花样就行了,用不着这些珠子,林丫头素来偏爱素雅的,只怕不喜欢。”
朱鹮没想到薛姨妈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看向紫鹃,紫鹃笑道:“姑娘的衣裳哪里能用这种珠子?这些是挑剩下的,磨碎了做成珍珠粉,好配制姑娘常用的香膏。”
薛姨妈的老脸明显僵了僵,强笑着遮掩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前儿宝儿还跟我说没了擦脸的东西,要从铺子里拿些珍珠做粉儿的。”
这话就有点牵强了,谁不知道宝钗最是老成稳重,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紫鹃也不拆穿,拿出些珠子道:“这里还有呢,姨太太不如拿些去。”
薛姨妈笑了笑,“罢了,你们深宅大院里,哪里知道外面的行情,如今这珍珠一年不如一年了,外头还多有掺假的,我瞧着这些都还好,只怕那买的人不知废了多大功夫呢,好好收着吧,我那边铺子里有的是。”
薛家豪富,两府里谁人不知,见薛姨妈不要,紫鹃也没有再劝,就这么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