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凯撒艰难地发问。
小脑瓜里似塞满数不清的问号,已经罢工无法运转了。
纪淮也难得错愕,眼眸中倒映宫殿里的明明灭灭,清俊的脸庞被柔光拂照,竟有些像水般流动起来,“不知道……”,他低声说。
槅门被打开,宫殿里并非混黑一片,而是笼罩着一层又一层月白色的光辉,像女神的裙摆、鲛人织就的绡纱,拂过殿里的角角落落,将大殿衬映得柔美而虚幻。
在这层梦幻的粼光下,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宫殿很大,宽阔敞亮。朱红金柱,雕纹橼桷,本来应当是恢宏华丽的景象,然而在殿内,却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隔间。
隔间的样式类似于外面坊市里的房屋,但排列得更为齐整些,经常是一墙可以被两个小屋共用,这些小屋一层连一层,一直铺到这层宫殿顶了才罢休。
远远一看,像横切面的蜂巢。
隔间里所有的门板和窗户都被卸掉,只留空空一个框,如果望得深了,还能通过一间屋子望见更里面的屋子。
每间屋子都破烂陈旧,木桌、木椅、木地板……许多摆设都和坊市别无二致,或者说,就是坊市的映射。
因为纪淮看到一个隔间,不大不小,靠墙有窗有土炕,炕上有金字塔似的灰烬堆,除了地上似有一道水迹,完完全全是他和凯撒休息过的那间里屋!
纪淮正盯着那个隔间看,晃然月白色柔光微漾,隔间还是那个隔间,然而里面的摆设已然大变模样,成为只余几把椅子的厅堂。
这种变化不止发生在这个隔间,随着淡蓝色的波纹每次荡过,隔间就会变一次,像房间里有投影仪似的,跳跃着播放。
宫殿里建筑庞然,如水的光辉缓慢搅动,挟带着隔间里的映像也流畅着闪现。纪淮和凯撒站在门外,也因此踟蹰良久。
“我就觉得这地儿邪乎吧……”半晌后,凯撒咬耳朵,“外面是大坊市,这宫殿里头,还有小坊市呢!也不知道这都是用来干什么……”
纪淮自然无法解答它,脑海中还留存那个有土炕的隔间。
——他可以确定那个隔间确实是他和凯撒待过的。因为万金油是凯撒倒的,纸片也是他们留的。可为何这个隔间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应该在距离城墙外围的坊市里。
难道这里真的有投影仪,可以把外面房子的一切都投射到隔间里?
他不自觉地跨过门槛,那个隔间就在第一层的正中央,他没走几步就进入房间。此时的小屋内没别的东西,只有一面墙凿了很多格子洞,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挺有重量,大概装了什么液体。
纪淮抬起罐子的手一顿,“是实物……”
“啊?”凯撒还左顾右盼茫茫然呢,“什么食物?吃的?”
纪淮眉心微蹙,嗓音低哑,“我是说,这些东西是真的,不是投影投出来的。”
根本不是视觉上的糊弄,屋子里的东西都真实到令人害怕。
“怎么可能……”凯撒轻呼一声,毛又立起来了,这回是真压不下去,它哆哆嗦嗦地退回纪淮衣领,觉得还是靠着纪淮温热的脖颈自己才有力气说话,“我刚也看到那个灰烬堆了,我烧的我能不认识?可我是在外头烧的,怎么就来这了……”
“纪淮啊……”它小声提议,“这个大蜂巢四通八达的,咱们就喊几声小寻寻,如果她在,肯定会应答。咱们现在离门近,真要逃跑也有退路啊!”
不得不说,凯撒的考量是有道理的,这个宫殿基本封闭,稍有动静就能传过来,纪淮提声高喊:“阿寻!”
“小寻寻——”
声音在蜂巢似的隔间里一节节推进,给人一种通透的感觉。
凯撒歇了会儿,“还没回应,我们……”
“啊!”
极其轻细的一声,让纪淮和凯撒骤然回头,在凯撒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时,纪淮就如离弦之箭,往隔间里面冲去。
周围的房间走马灯般掠过,脚底下的路面几乎成跑道带,不断向后滚动。
“上、上面……”凯撒刚张口就吃了自己一嘴毛,艰难地吐字,“声音好像是从上面来的……”
隔间的上下两层之间也有楼梯,就隐藏在屋子里,分布在四处,毫无规律。
纪淮跑过一道门,却突然急刹车,往门后钻进去踏上第二层,木制楼梯陈旧得可以,吱嘎作响,还被他踩空一截,纪淮堪堪扶住墙,不去看掉落的那块板子,三步并两步上楼——另一个隔间。
下一层的□□却并不在此,纪淮夺门而出,左左右右都是框,门框、窗框,没有任何走廊的地方,入眼都是隔间,他们彻底被这些屋子包围。
纪淮扣紧门板,“声音是来自二楼,还是更往上?”这问题刚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
果然,就听见凯撒支吾着说:“我、我没听清……”
那声音如昙花一现,轻细又短暂,此刻这么一奔跑,脑海里完全想不起它的来源,更别说准确到第几层。
他们只能确定一点,那是卫寻的声音,害怕、烦乱的呼声。
纪淮狠狠拧眉,继续喊:“阿寻,你在哪?”
到底在哪、到底在哪?
你是碰到了什么,声音才会这么慌乱无措,你到底在哪?!
然而此后的回音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四面的隔间无声包围、挤压,冷眼旁观着。
凯撒紧抓着他衣袖,“纪淮,咱们、咱们是不是上当了……”
它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声线有些颤抖,“你看看,你还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纪淮扶着膝盖,平息心里涌动的情绪,抬眼时的目光带着隐隐的焦躁和狠厉。他先是轻拍了下凯撒,抚平它的紧张,然后找准方向,往一个隔间走去。
如果他没感觉错,直的往前走应该就能通过门框或者窗框看见一楼他们打开的槅门……
纪淮穿行在一个个隔间内,走了半晌,他渐渐停住脚步。
“找不到了。”他说:“宫殿的长度就这些,我走的时间足够前后走两个来回了。但现在还没看见边围……”
说明他们暂时走不出去了。
这里,在刻意地留人。
“真的上当了!”凯撒气愤地说:“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我敢肯定,之前宫殿外听见的声音也是故意的!这里故意引诱我们进来!”
纪淮闭上眼,将外露的情绪一点点逼自己收回去,“可这两次的声音,的确都是阿寻的。”
“谁知道这里怎么办到的?”凯撒急道:“纪淮,你可不能被骗了!这么明显的诱饵,还连着来两次,绝对是故意的,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我明白。”他沉声说。
这种伎俩实在太浅显不过,可他却愿者上钩。
卫寻一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才有这种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如今心急如焚,只要有一点多的动静都愿意去追寻。如果卫寻真的在宫殿的某个角落,他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如果卫寻不在,他拼了命也要闯出去。
就这样,没有别的可能性。
凯撒感觉到身边人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只一瞬,就尽数收回去,再次恢复温和沉静的样子,可睁开的眼睛,却如墨般幽深。
凯撒觉得,纪淮是真生气了。
这气还不小。
估计只有找到小寻寻才能消下去。
它扯扯纪淮的领口,“这里古怪的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啊,总不能一直被困住。”
“先转转,了解下这里。”纪淮起身,“不能只是困住我们,应该还有后招。”
后半句话他说得轻,凯撒凑到他嘴边才听清。然后黑团子双爪握拳,小眼睛坚定不移,暗暗发誓:好你个机关,竟敢困住本大爷,这梁子彻底结下,我非要踹飞你这个破机关,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哼哼!
YY到这,它的拳头握住一会儿,下一秒就唰得松开,改抓领口布料了。
嘀——嗒——嘀——嗒——
像水滴落在地,碰撞出的声音,清晰、缓慢地从头顶移行。
凯撒的脊背爬虫似的窸窣而过,寒毛直竖。
这…这上面有什么……
纪淮目光示意它噤声,人悄然向一侧窗框转过去。
凯撒捂紧嘴巴,眼珠子往天花板一溜,没溜到什么——声音应该从上一层发出,在他们正上方的隔间里。
它转而向纪淮盯着的那处溜去——墙角恰好有截楼梯,通往……上方。凯撒的小心脏立刻提到嗓子眼了。
后招……它想到这个词。
空气变得稀薄,气氛紧张凝滞。纪淮和凯撒都盯着那道楼梯,死死盯着。
精神高度紧张,他们连头顶的声音什么时候消失了都不知道。在某一刻,嘀——嗒——的水声突然不见了……
凯撒渐渐松口气,“纪……”
一张血淋淋的头颅突然出现在眼前,裂开嘴缝露出的尖牙猛地咬上颈动脉。
“啊———”凯撒冲破天的惊叫乍然响起,那乌黑的嘴洞口笼罩在它头顶,上下獠牙一合,就要将它撕碎两半!
它大脑直接宕机,身体猛地被拽住一起一落,肚皮上的毛发从牙尖堪堪擦过,半截毛发咔擦掉落,它无暇去哀伤那撮毛,被扑面的腥臭气吓得散了三魂七魄。
它快要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