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城郡疫病爆发的第八日，在已经有将近三千人死于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后，百姓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救赎！
官兵们将所有尸体全部集中在了贫民区——曾被张清正征为隔离区，却也给他留下莫大痛苦的地方。
手持铁锹的官兵们在栅栏之外挖出深深的壕沟，被强行拖走了家人尸体的百姓们从门缝中探出头，满脸悲切地望向贫民区的方向。
“为制止疫病继续传播，所有尸体均需焚烧。”
官兵们冷冰冰的话语是和狠狠杵在地上的长枪一同传进他们耳中的。
不是没有人反抗，可当第一个伸出手冲向母亲的尸体，又被一把长枪死死抵住脖颈，留下一道血痕的“出头鸟”出现后，所有跃跃欲试的百姓瞬间偃旗息鼓，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众人的哭嚎声中，所有的尸体还是不容反抗地被运进了贫民区高高耸立的栅栏之中。
梁武手里捧着木质神像，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贫民区外的防火壕沟逐渐挖成。
“.......经此一事，郡守在化城郡百姓中的声望会直线下降。”梁武轻声叹息。
虽然已经成为周衍的信众，决心全心全意为衍营的繁荣发展贡献力量，但梁武本人对张清正还是敬佩的。
作为一郡之守，张清正是真真正正想让化城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是真真正正把化城郡的百姓当作他必须要守护的子民。
可......疫病当头，化城郡几乎每一户百姓家中都有病人辞世，每一户百姓都要面临着饥饿和疾病的双重恐慌，正是最为人心惶惶的时候，也是百姓们最为偏激的时候。
任何会让他们感受到生存的权利被侵犯的些微可能，都会遭来最大的恶意和诋毁。
更别提是将他们家人的尸体生生抢走，拖去与陌生人的尸体一同焚烧殆尽的行为。
对于讲究入土为安和落叶归根的古人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侮辱与不敬！
张清正之前执意关闭化城郡城门，又划立隔离区，将当时的所有病人全部强制隔离，一系列举动已经让城中的百姓怨气冲天。
而焚烧尸体的举动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张清正在化城郡为官十年攒下的全部声望付之一炬。
甚至，那些执行这次焚烧任务的官兵们，也并不情愿——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中，也有人病逝，也要在这一场大火中烧为灰烬，与所有陌生人的骨殖骨灰融为一处！
他们甚至连将家人收敛埋葬都做不到！
梁武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衍却只是笑笑。
焚烧尸体会导致民心混乱，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当初就是为了避免焚烧尸体这一幕被衍营的百姓们看到，他才特意吩咐梁武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灾民集聚点后，再趁着夜色进行焚烧。
虽然化城郡人口密集，尸体过多，种种条件限制导致无法全盘复刻衍营的思路，但尽量降低化城郡百姓的抵触却并不是难事。
周衍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想做。
他需要的就是化城郡人心混乱暴动！
如果张清正一直在化城郡保持着鼎盛的声望，所有百姓都和他心连心拧成一股绳，他还如何收纳信众？
只有对张清正的信重崩塌，而周衍在这段时间里展示出高绝的能力，才能顺势俘获这些无处可去，无枝可依的化城郡百姓们。
听起来似乎有些卑劣，但确乎有用。
更重要的是，周衍可以保证——成为他的信众后，化城郡的百姓们将会过上远超如今的好日子！
太阳落下前，最后一缕日光洒落在化城郡饱经疮痍的大地上。
深深的隔火壕沟已经挖成，浑身泥土的官兵们站在贫民区外，沉默着点起了火把。
在燃起的火光中，一个官兵轻声念诵着。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听见他念诵的另一个官兵红着眼眶冷笑出声，“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祂为何不来救救我娘呢？！”
发出冷笑的官兵握着火把的手在剧烈颤抖，他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发问，“我娘做错了什么？！”
“她这一辈子吃斋念佛，给乞儿施粥，给寺庙捐金！她什么恶事罪事都没做过！”
“她本就没有罪！她不需要度厄！可是......”脱力到连手中的火把都快握不住，官兵嗤笑一声，“可是她死了，多可笑啊，她死了，她的儿子还要亲手把她烧成灰烬！”
“真是......可笑！”
走到官兵们身边的梁武听见了他宣泄般的话，不由得轻声开口。
“救苦天尊或许无法救你，但神仙大人可以。”
官兵一怔，作为化城郡的兵，他自然也认识梁武这个队正，也对对方痛恨神佛一事有所耳闻。
可现在，这位痛恨神佛的队正，手心中捧着的就是一尊木质神像！
“救我？”官兵有些不相信地摇摇头，“怎么救？”
“那些神佛都高高在九天上，哪有工夫管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若是他们真的想救我们，又何必让化城郡沦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梁武目光虔诚地注视着掌心的神像，缓缓说道，“神仙大人不是那些高坐九天，不揽人世的神仙。”
“神仙大人永远与我们同行，永远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梁武的话太过肯定，官兵不由得一愣。
在火把橘黄色的暖光照映下，他眼睁睁看着，一杯清水出现在神像的掌心！
梁武取过那杯水，将其递给神色憔悴，嘴唇干裂的官兵。
“神仙大人说，祂不能让私人复生，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保重身体。”
官兵有些呆愣愣地接过水杯，仰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那是一杯热腾腾的，甜滋滋的，糖水。
在这个夜色微寒的秋日里，暖甜了一颗早已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