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蛋捧着一筒热腾腾的粥,淡黄色的粥米煮得油润开花,盛在竹筒里,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他鼻翼不断耸动着,恨不得立刻把这筒粥喝下去,抚慰已经饿得发疼的肠胃,可耳边却不住地回响着,那个身穿白裙,仿佛神女降世的明艳美人,在灾民们面前说出的一番话。
“神仙大人降下神谕,今日所有灾民都可得到三竹筒的稠粥,但——”
她停顿片刻,缓声开口,“若可坚持半个时辰不喝手中的粥,神仙大人会予你们另一项恩典。”
身边不断传来“希里呼噜”喝粥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再来一筒!”“真是太好喝了!”“终于活过来了!”的感慨声。
几乎没有人将宁白澄最后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能够送到嘴边的食物才是真真切切的好东西,至于虚无缥缈的所谓“神仙大人的恩典”,连活着都艰难无比的灾民们丝毫不在乎。
或许也有一些灾民没有立刻喝粥,寄希望于一刻钟后会得到更好的奖励——比如四竹筒的粥,或者一碗干饭?
可他们实在是太饿了!
手里捧着的粥又实在是太香了!
当周围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时,他们迟疑着,挣扎着,最终还是被饥饿打倒,颤抖着双手捧起了竹筒。
“根本没有什么恩典,都是那个女人在消遣我们!”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连粥都被别人吃光了!”
“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马上就不让我们吃了?!”
忍耐不住的灾民们不断爆发出声音巨大的埋怨,不知是在规劝他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张狗蛋的唾液在不断分泌,他已经饿极了,甚至想直接把脑袋扎进竹筒里,连一粒粥米都不放过,吃它个一干二净!
可他还是强忍着欲望,死死闭上眼睛,努力屏住呼吸,不理会周围飘荡着的香气。
忍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忍着了。
赐给他们食物和住所的神仙大人真的存在吗?
根本不知全貌的“恩典”真的有那么好吗?
会不会他忍了整整一个时辰,却被告知只是个玩笑?
一个时辰之后,他还会有粥吃吗?
张狗蛋不知道。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服气。
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不是已经因为认定了所有人都撑不过这半个时辰,才会说出赐予恩典这样的话?
可他偏偏想证明给对方看!
他就是做得到!
哪怕饿得肠子在轰鸣,胃部在痉挛,口中的唾液几乎要包不住,他也能忍得住!
宁白澄眼神复杂地望向角落里捧着竹筒,一下一下咽着唾沫,却一口粥都没喝的干瘦少年。
她想起了神仙大人提出这个要求时说的话。
周衍语气不急不缓,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给一群小孩子一块糖,却告诉他们,只有等待一刻钟,才能得到两块糖。”
“你猜,结果会如何?”
宁白澄沉默片刻,“恐怕大部分孩子们都会立刻吃掉那一块糖吧?”
周衍笑笑,算是肯定了对方的回答。
这就是心理学中著名的“糖果实验”,用以测试孩子能否为了追求更大的目标,暂时克制自己的欲望,放弃眼前的诱惑。
而相对于“更多的糖果”这样近在眼前的诱惑,所谓“神仙大人的恩典”显然是更虚无缥缈的东西。
周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能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控制自己欲望的人,一定是对自己足够狠,也足够有野心的人。
刚巧,他就需要这样的人!
周衍不是守成之君,从他主掌周家之后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力主转移产业结构就看得出来,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充斥着进攻性的。
“将那些没有立刻吃掉糖的孩子们带到吾面前吧,”周衍吩咐宁白澄,“吾能够给予他们的,可远远不止两块糖。”
没有立刻吃掉糖的孩子们啊......宁白澄目光扫过灾民群。
灾民们每人只能分到三竹筒的粥,即便这粥熬得颇为浓稠,也远远不够饿狠了的灾民们吃的。
长时间的饥饿早就让灾民们的肠胃失去了分辨饥饱的能力,宁白澄毫不怀疑,哪怕给每人一整桶粥,在生生把自己撑死之前,他们都不会主动停下的!
狼吞虎咽灌下三筒粥的灾民们死死盯着大桶里还剩下的粥,有些人的眼中已经闪过了迫切的凶光。
官兵们自然也注意到了灾民群中跃跃欲试的动荡。
队副曹源程“噌”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刀,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对准了越发嘈杂的灾民群。
“若有强抢粮食者,杀无赦!”
几个已经拎起木棍的精壮汉子对视一眼,眼里掠过一丝阴狠。
“再等等,这群丘八手里都有刀,咱们几个讨不着好。”为首眼角一条刀疤的中年汉子淬了一口,低声招呼聚在他周围的十几个男人。
十几个男人这才把手里的木棍插回包袱。
在俱是干瘦枯瘪的灾民群中,这十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显得越发乍眼。
曹源程遥遥和刀疤男人对上视线,在注意到对方隐约泛着杀意的目光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绝对不是普通灾民能有的目光!
他的手上绝对染过血!
甚至......曹源程攥紧了手中的刀,眉头死死皱紧,在这样的荒年,他们身边没有任何老人、孩子和女眷,又个个都膘肥体壮,一看就没挨过饿......
曹源程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好在官兵人多势众,刀疤男人显然不准备现在发难。
“看好那几个人,要是发现什么不对,立刻向我汇报!”曹源程低声吩咐身边的两个官兵。
在无声对峙的煎熬中,半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灾民群中,还捧着装满粥水竹筒的灾民,也只剩下了五个。
张狗蛋、孟何辰、两个官兵,以及一个满脸涂着灰泥的女人。
宁白澄将五个人带进了草庙。
草庙里,痛失大半双手掌的神像依旧没能填补上双手,好在满身灰尘已经被擦拭干净,乍看过去倒是有些唬人的神韵。
在五人走进草庙的瞬间。
神像掌心缓缓生长出一株纯白的花。
娇嫩的花瓣上沾着透明的露珠,碧绿的叶子肆意地舒展着。
过分娇美的花,与这座破败的草庙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