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宁儿的陪伴下，宁白澄带着梁武走到了暂时储粮的地方。
就在草庙的一角，用草席和灾民们自愿拿出来的旧衣服层层盖着。
宁白澄掀开草席，又解开麻袋紧束的袋口，示意梁武向袋子里看。
淡黄的糙米堆成小山，整整一千斤，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淡淡米香。
梁武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们这些粮食......是从哪里来的？！”梁武身后一个年轻的小兵忍不住开口发问。
“闭嘴！这些事怎么能打听！”梁武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宁白澄，“梁雨他年轻气盛不懂事，宁小姐别见怪。”
“无论你们的粮食从哪里来，只要能够定时供给军队，我们就负责灾民们的隔离工作。”
周衍睁眼听着梁武的话，不由得笑了一声。
这位倒也是个心思玲珑会说话的。
短短一句话里，分明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方面说他们不会觊觎灾民们粮食的源头，让灾民们放心与他交易；另一方面又推卸了责任，哪怕这些粮食来得不干净，他作为单纯的交易方也可以置身事外。
“将粮食的来源告诉他吧。”周衍挑起唇角。
想置身事外？
那可不行。
他花了大价钱用粮食“雇佣”这批官兵，可不仅是为了让他们帮忙隔离灾民的。
如果不能把这群人变成自己的信众，他何必发那么大的善心去供给对方粮食？
宁白澄对着梁武微微一笑，“没关系，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
“我们的粮食都是神仙大人赐给我们的。”
梁武正听得皱眉，又见宁白澄抬手微微指了指神像身侧，“军爷您请看。”
在梁武和他身后二十个兵丁的注视下，一颗饱满而润泽的大米凭空落在了神像交叠的掌心！
“这！！！”梁武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抬头望向神像不甚清晰的面容。
第一颗米粒的落下只是一个开始。
“哗”
“哗哗”
“哗哗哗”
越来越多的米汇成一条线，绵延不断地落在神像掌心，渐渐汇成一小堆。
看着梁武一行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周衍顿觉舒爽。
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草庙中的灾民们。
他们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看到神仙大人施展的神迹后，还无动于衷呢！
像这样震惊无比，而后纳头便拜，才是正常现象嘛！
梁武的确无比震惊，可震惊过后，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十年前的“乌金山邪教案”。
十年前的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头兵，被抽调前往乌金山捉拿一伙邪教徒。
那伙邪教徒自称神仙庇佑，每到一处就施展些“点石成金”、“空瓶涌水”的“神迹”，聚集了大批信众。
可当他跟随着将军攻上乌金山后，看到的却是......邪教徒们肆意欺压信众，甚至虐待杀人为乐的人间地狱！
眼前的一幕，正逐渐和乌金山上所见的惨状重叠。
梁武攥紧了拳头。
“军爷，您可要和大家一起把粮食送进麻袋里？”宁白澄的话却打断了梁武的回忆。
梁武一愣。
宁白澄继续复述着周衍说出的话，“麻袋里的米，都是大家用布袋一点一点运过去的。”
“......好。”梁武缓缓松开攥得死紧的拳头，目光望向正用米袋兴高采烈地装米的灾民们。
每个人脸上洋溢的喜悦都是真实的，绝无虚假。
他还是不能相信所谓“神仙”的存在，但无论如何，对方和乌金山上那伙邪教是不一样的。
邪教为的是敛财，是在害人。
而这个人，是在散财！是为了救人！
心中有了决断后，梁武摸了一把脸，皱眉吩咐身后的兵士，“还不帮忙把粮食运过去？”
被吩咐干活的几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想到这就是之后自己能吃到的粮食，别说三四十斤，就是三四百斤，他们也拎得动！
反倒是被抢了活的灾民们有点不高兴。
“神仙大人说了呢，适当锻炼锻炼身体，大好的事情！”
“哎呦，小心点！一粒米都别掉下来！”
周衍这次只传送了一百斤米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已经传送完毕。
几个小兵意犹未尽地看着手里空下来的米袋子，又抬头看向面容模糊却散发着神性光辉的神像。
恍惚间，他们耳中听见了一道声音。
“去吃粥吧。”
听见声音的几个人同时抬起头，彼此慌乱地对望着，表情有些茫然。
“那个声音是......”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开口，将目光转向了发出声音的神像。
站在一旁的宁白澄闻言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那是神仙大人的声音。”
“恭喜你们，听到了神谕。”
听见了声音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梁武。
梁武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了解自己带出来的这二十个兵，都是老实本分，不会弄虚作假的好小伙子。
所以......他们是真的听见了来自“神仙”的声音？
“先来吃粥吧，民以食为天，不是吗？”宁白澄微笑着递给梁武一个木碗，里面装着满满一碗的稠粥。
淡黄色熬煮得开花的米粒，橙黄色切成小丁的胡萝卜，翠绿色切得细碎的青菜，以及一粒一粒泛着油光的腊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散发着咸香而温暖的味道。
“这是......”梁武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以为所谓的喝粥，就是像在军营中那样，只能从稀薄的粥水里捞一点点煮烂的米粒，还随时可能喝到硬邦邦的石块以及剌嗓子的糠皮。
可眼前的这碗粥......
里面竟然有腊肉！
还有稠得难以流动的米粒！
一时间，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梁武听了不由得脸红，可他也知道，手底下的这些兵太久没吃过饱饭了！
他们太饿了！
“请敞开怀吃吧，神仙大人吩咐过，今日是欢迎宴，各位尽情吃饱！”宁白澄微笑着，“还有很多粥在煮着，可以让军营中的军爷们尽数过来。”
发烫的热粥进口，众人眼圈都有些发红。
太好吃了！
米粒煮得软烂，泛着柔和的油香，胡萝卜已经半化在粥里，带来一丝甘甜，青菜则增添了更多清爽的风味。
还有肉！
油汪汪的腊肉被煮得松软，入口是咸香和香辛料带来的五味，与稠润的粥水相配到无法形容！
“啪嗒”
一滴泪无声无息落在粥碗里。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兵埋头喝着粥，瘦得下巴只有尖尖一个，平日里凹陷的腮帮子被粥水撑得鼓起来，倒有了些小少年的样子。
他含糊地哽咽着，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这么好喝的粥，要是娘还能喝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