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卢筠清肿着一双眼,来跟千里辞别。
千里见她穿戴整齐,桃叶臂弯里挎两个包袱,已猜出她八分来意。
“卢小姐,你要走?”
卢筠清板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再待下去,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千里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不打算找兄长了?”
“自然是要找的。”卢筠清急忙道。
千里墨黑的眉毛微微挑起,
“仅凭你们两人,打算如何去找?”
卢筠清轻咳一声,轻轻道,“所以,我想来找你借钱,只要有了钱,我就能雇侍卫,也能用钱请人找兄长。”
说完,又急着补充,“你放心,我们卢家还有姑母家都算有钱的,等我回到羽朝,一定还你钱,加倍还。”
千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他果断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借钱给我?”
卢筠清语气中难掩失望。
千里失笑,“这不是钱的事。”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昨晚被指着鼻子骂成那样,她已经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想尽快离开。
“我可以给你钱,只要我有,你要多少都给你。可是我想问问你,卢小姐,你拿了钱,要去哪里雇侍卫?又去哪里找线索?”
“自然是要去城里找。”qupi.org 龙虾小说网
“你可知道,天一坞附近只有村落,最近的城市也在百里之外,你要如何去?”
“我,骑马总可以吧?”
“好,我给你马匹、粮食、地图,但是,在没有官道的野外,你可认路?”
“我……”卢筠清不敢肯定回答。
“还有,从天一坞到最近的孤城,要经过三个不同的坞堡,他们当中,并非个个都是讲理之人。”
虽然千里说得隐晦,但卢筠清已明白他的意思,一旁的桃叶更是白了脸。
“所以,你不能走。”
千里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冒险。”
卢筠清垂下头,半晌,幽幽道“我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
“黄莺不懂事,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千里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不,”卢筠清抬头,看向他,“她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大家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各有自己的道理。”
卢筠清明白他在开解自己,到底心里不安,沉默了一会,抬头问,“你们真的不吃牛肉吗?”
千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先是一怔,随后唇角微弯,“不怎么吃。”
她恍惚记起从前听说过,耕牛在古代是重要的工具,只是在羽朝的日子太过安逸,太过富足,所以从未考虑过这些。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对不起,我吃了你们的牛。”
千里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她总是跟他说对不起,可见是将他当做需要厘清界限的外人。
又听她轻声道,“以后,我不吃牛肉了。”
她蔷薇色的嘴唇微微抿起,一脸郑重,连眼神都变得坚决,仿佛立下一桩誓言,这样故作坚强的她,让千里胸口充盈一股陌生情愫,那是从未有过的怜爱之心。
“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这天一坞是我的地方,我要给你的,谁也拦不住。”
“无功不受禄,我不想被人非议。”卢筠清回得迅速。
“不是说好了要教我识字,怎么不算有功?我虽不识字,却也知道,历来拜师都是要礼遇师父的。”
千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唇边绽放笑意,“你昨日刚答应了要教我,今日可不能食言。”
卢筠清与他对视片刻,见他眼神认真,不似作伪,便郑重点头,“好,我一定用心教你,换取在这里安心吃住。”
说干就干,卢筠清转头就带着桃叶回屋,放下包袱,找出昨日写好的字,重新来到千里房中。
“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小桌,放在床上,方便你认字。”
“不必了,我去桌上就行。”
千里说着,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径直走到桌前,动作干净利落。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痊愈。”
卢筠清担忧地看着他,他左臂上还缠着绷带,上衣盖住的背部也还敷着药。
“不碍事,我现在状态很好。”
说着,千里拉开一把椅子,“先生请坐。”
卢筠清也不扭捏,走过去坐下,千里则在她旁边坐下。
“那,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这个字是天……”
教了“天、地、人”三个字的写法后,卢筠清把纸在千里面前铺开,又递给他一支笔。
“你来写一下试试,如果忘了怎么写,就看看我的字。”
“我就在这里看着,忘了笔顺可以问我。”
“好。”
千里听得专注,拿到毛笔后,神情严肃又认真,卢筠清担心他写不好,索性起身绕到他身边,站着看他写。
“这里,要先写撇,再写捺。”
“这里,起笔时要稍微顿一下。”
“这一笔写得极好,颇有名家风范。”
千里原本写得认真,忽然觉得脖颈处有点痒,这才反应过来,她俯身看他字迹时,一缕发丝垂落他肩膀,其中几根青丝恰好钻入他敞开的领口。
淡淡清香弥漫在鼻端。这不是花草或头油的香气,更像是少女淡淡的体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独一无二。
千里定了定神,他一向心智坚决,忍耐性极佳,没想到这点小事,竟能让他分神。
可是……
她洁白莹润的耳垂就在眼前,细薄的皮肤下几乎能看清细细的血管。
“……我说的话,你有在认真听吗?”
卢筠清忽然转头,略带不满地看向他。
她玫瑰色的丰润唇瓣微微翘起,红唇潋滟,越发衬得肤白胜雪、瞳如点墨。
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到他能看清她唇瓣上的纹路和面孔上细细的绒毛。
像一颗水灵灵、湿漉漉的桃子。
“喂?”
“在听,我在听。”
千里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执笔继续练字。
“练字要专心。”卢筠清提醒他。
“是,先生。”千里叫她先生,眼观鼻鼻观心,一心练字,只桌面下的左手在膝盖上悄悄握紧。
他曾经,拥有过很多,又在一夕间全部失去。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万物如流水、如沙粒,总难尽握于掌中。他不再贪恋任何人和物,于是他变得无比强大,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此刻,他内心汹涌的爱意却再也控制不住。那是疯狂的占有,是虔诚的献祭,是无畏的燃烧。
是理智无法牵引的爱欲猛兽,在他体内肆意冲撞。
午睡起来,卢筠清又想起黄莺说她是个废物,心中不服,决定要做些有用的事。
思来想去,正不知从何开始,恰好看见后院烟囱冒出烟,立刻有了主意。
去帮李大娘做饭。
李大娘正在用一口小铁锅烧水,听到卢筠清要来帮忙,连连拒绝,但经不住卢筠清再三恳求,勉强答应让她做些轻松的活。
“小姐呀,你会做什么?”
“都可以!我看你洗了土豆,我去削皮吧。”
说着,不待李大娘回答,便拿了小刀和一筐土豆坐到一边,桃叶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生怕小姐伤到手,李大娘也心惊胆战的看着,因为她觉得,这位小姐削下的肉比皮多,一个土豆削完,便只剩一半了。
卢筠清则觉得手里的刀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