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的父母在县城里做了点小生意,勉强糊口。
他本来还有个哥哥。
所以一出生,就被父母过继给了没有孩子的亲舅舅。
张大牛本名张程锦,是他那个唱戏的舅舅给他起的名字。
他舅舅张宝臣——
也曾是当地有名的一角儿。
后来,鬼子占领了县城,把张宝臣请去唱戏。
那张宝臣虽是个唱旦角的,却有着一身傲骨,不肯向鬼子俯首。
当众,吞了烟膏——
张程锦没得来及给舅舅收尸,就被亲哥哥拉上,连夜跟着亲爹亲娘一起逃到了乡下。
不甘认命看同胞被害。
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改了名字,跟着大部队走了。
时间一晃已是三、四年。
这时候,他已经是小队的队长了,带着几个跟他那时候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搞事情”。只是——
自从离开了父母大哥,就没敢再回去。
既然已经改了名字,就是担心——
万一哪天落到了敌人手里,祸连家人。
却不曾想,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小夏。
这一世的小夏,本是大家千金,父亲是外交官,母亲是建筑世家的独女。
而她的亲生母亲,却只是一个舞女。
小夏的生母本以为生下孩子,就能够顺利嫁给小夏的父亲。怎料,大着肚子却突然从报纸上看到——
爱人娶了名门千金的新闻。
她早产生下了女儿小夏。
因为是女儿,就彻底断送了她嫁进豪门的美梦,一百块大洋就把襁褓中的孩子,卖给了孩子的亲生父亲。
从头到尾,小夏的亲生父亲都没有再露过面。
是父亲的妻子,带着一百块来换走了小夏。
她抱着小夏坐上汽车,刚刚开走。
小夏的亲生母亲,就从租住的公寓一跃而下......
小夏并不记得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自她懂事以来,是母亲陪着她、照顾她、教导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母亲所生的孩子,但是母亲待她与亲生的无异。
她四岁的时候,母亲生下过一个弟弟,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中。
但是不久后,瘟疫肆虐。
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没能在那一场浩劫中存活下来。
于是,母亲疯了。
似乎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对小夏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生怕再失去小夏。
小夏的父亲受不了像疯子一样的妻子,在外面养了女人更不着家了。
母亲像是“魔鬼”一样,盯着小夏上课,盯着她吃饭......
甚至连睡觉,都要跟小夏睡在一张床上。
即使小夏半夜醒来,母亲也会格外紧张。
小夏是心疼母亲的,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
母亲离世前,把小夏交给了自己的表妹照顾。
再三叮嘱,绝不能让小夏回到她父亲身边。
母亲看清了那个男人,知道小夏一旦落入她父亲手里,一定毁了。
小夏守在病榻边上,看着母亲离世,坚定了她想要学医的心愿。
她跟着姨母去了国外,学习西方文化。
姨母去世后,她只得重新回到父亲身边。
这时候——
她父亲身边的女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
她十五岁,在医院里学习做一名护士。第二年,战争打响,父亲带着他的新妻子跑路。
小夏义无反顾地跟随医院里的前辈们,上了战场——
在后方救助受伤的战士们。
张大牛和小夏相遇,类似的经历让两个年轻人很快熟悉起来。
他们理解彼此的处境和信仰——
一段时间下来,互生情愫,却谁也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
“这两个疯子。”
朱小舟知道了他们两个的过去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这不是疯子,他们只是不确定......以后能不能在一起。”萧温玄点破了张大牛和小夏的心思。
如果生在和平年代,可以轻而易举的相守一生。
又怎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呢。
大概,是都不确定明天——
还能不能活着吧。
朱小舟的牢骚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本想着,既然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还不如早说早痛快。早一天在一起,就省去了遗憾......
却忘了——
在一起,原来还有着对彼此的责任!
张大牛他们潜入县城,与人接头。
回来的路上却在一间小店里,看到一只精致的珍珠发卡。奈何囊中羞涩,几个人凑了凑钱,还差得不少......
朱小舟翻了白眼,就知道这一次——
没有油水可以捞了。
张大牛最终没能买下那只要20块的发卡,却一直惦记着,想送小夏一件礼物。
虽然不确定是否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牺牲,但他想要留给小夏一个物件——
能够代表他心意的物件。
他们费尽功夫,才弄来一个汽水瓶子。
琢磨着,要用瓶子磨出来一个什么的东西。
朱小舟恍然大悟,难怪会觉得那平安扣工艺粗糙,竟是这么来的?
又看到他们仔仔细细打磨,用本就粗糙的手把一个瓶子小心打破。然后画出大小,借着河边的石头,一点点地打磨......
先磨出了一个平安扣大小的胚子,又借用老乡家的锉刀,细细磨出中间的小孔。
一颗平安扣,来来回回的打磨了好几天。
这中间——
还穿插着两次战斗,和他们劝说老乡离开这里的种种麻烦事......
张大牛黝黑的一张脸透着红,腼腆地把东西塞到小夏手里,他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
突然间。
周围瞬间变化,朱小舟他们重新回到了栖云当里。
唯独少了张大牛。
小夏愣了许久,刚一反应过来,立马寻找起来。
“别找了。”朱小舟劝她,“磁场不对,就看不到他的。”
“他在哪儿?”
小夏的声音在颤抖,平安扣被她握在手心里,滴落的眼泪砸在平安扣上,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四散。
“他......”
朱小舟语塞,一向肆无忌惮惯了,这会儿倒狠不下心了。
“也许,他早就牺牲了。”萧温玄见朱小舟为难,主动当起了这个“恶人”,揭开了真相。
小夏握紧平安扣,贴在胸口,双眼一闭。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蹭蹭往下落。
原来,人痛极了的时候,真的哭不出声音。
她才记起他,却已经失去他了。
朱小舟竟也有些难过,急着找事情去做,遮掩自己的窘迫。
真是的,她有什么好难过的。
随手将架子上的锦盒挪了个位置,装模作样地打开,装模作样地检查着——
却不慎,落了滴眼泪进去,掉在了那面铜镜......浑浊的镜面上。
没有察觉到镜面的变化,更没有看到,镜面上恍惚映出的人影——
一心还在小夏和张大牛的故事里,惋惜着。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小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