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冬日入夜的风吹得,垂在足边的裙摆微微颤动了几下,盛烟微微弓着身,粉面低垂,恭敬道:“院子里的姐妹多,很热闹。”
繁漪轻轻侧首,看了她一眼。
粉白的珍珠在鬓边轻轻晃动,耀起一束莹莹的光辉,似一束强光,直直照进盛烟微微抬起的眸底:“离了家里人,哪里能踏实呢!今儿下午我让人去老夫人那里把你侄儿侄女接了来。你觉得他们适合去哪里当差?”
似被不曾察觉的巨浪湃在了后脑勺,在这样的深冬里将盛烟冻得瞳孔紧锁,旋即用力闭目,仿佛是对自己坐下的正确决定而庆幸,无声的吁出积郁在胸腔里的一股气。
压住了打颤的贝齿道:“主子叫在哪儿都是恩典。奴婢先替两个侄儿谢过主子了。”
繁漪抬了抬双臂,迎着轻风理了理宽袍大袖,慢慢下了台阶:“今日怕是不能清静了,都歇了吧,不必值夜了。”
晴冬的夜总要比深秋时来的阴冷湿寒,连时光都被湿冷的空气凝结住了一般。
隐约里听到远处有风吹动飞翘屋脊上挂着的风铃铁马“玲玲”作响,深一声浅一声、忽急忽缓地交错着漫漫弥散在空气里,不轻不重,伴着花影沉浮,仿佛催魂一般,惊的脑仁儿要炸开。
在这样清寒而充斥这算计的夜里,对着清月冷风,若非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将她牵住,心底的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孤寂感就要将要将她吞噬,只觉这一段路遥远的好似永远也走不尽。
他的掌纹生出漫漫根系,将她掌心的疤痕罩住,温度自那一痕知觉缓慢的皮肤间缓缓钻进,在细小的筋脉间游走,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晴云识趣的退后了两步,与春苗慢慢跟着。
春苗年纪小,却也辗转在几户大户人家当过差,就没见过这么要好的。
她年纪又小,豆蔻少女心思含春色,不住拿胳膊肘怼晴云,挤眉弄眼的好兴奋。
晴云侧了她一眼,失笑,小声道:“习惯了就好。”
春苗:“……”
繁漪抽了抽手:“干什么呢,松手。”
宽大的衣袖层层交叠,月色也照不进,琰华捏了捏她的指,嗓音如月下溪水般清澈:“瞧了,没人。”
繁漪乜了他一眼,澹道:“没人,有鬼。”
谁知道哪个角落里藏着鬼眼在窥探!
远远有脚步声在寂寂的夜色里响起,琰华只得松手了。
姜元靖快步过来,拱手一礼,微垂的眸子不着痕迹扫过二人各自袖手在袖中的姿态,急切而不是亲和的问安:“大哥、大嫂。”
蓝氏捧着手炉微微屈膝,目光打量着繁漪的眼,似乎想从其中寻出几分失落与痛苦来,一壁却拧眉忧心道:“听了动静忙赶过来,倒是和大哥大嫂赶到一处了,也不知太夫人如何了。”
繁漪沉幽的眸被月色一拢,有几分寡淡,瞧了眼夫妻二人,澹声微叹。
姜元靖只穿了一件暗紫色的直裰,定是方沐了浴,急冲冲赶来的,发梢还湿着,只拿了只青玉簪子固定着,面上难掩憔悴,想是最近为了找孟家老太太颇废了心力。
而蓝氏忧心忡忡之下却是精神饱满,那双如郊下浅浅的河水般一眼忘得见底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兴奋,正对自己闪烁这恶意的光芒。
繁漪似无所觉,只抿了抹得体的担忧轻轻摇了摇头:“我正要歇下,乍一听夫人不大好也是吓了一跳,也没顾得上着人来问一句,便赶过来了。”
姜元靖懂得的道:“这会子长明镜怕是乱着,遣人来问倒要添乱。祖母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琰华的脚步率先迈开,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有清浅而沉稳的关怀之意:“怎么脸色不大好?孟家老太太还没有找到么?”
姜元靖用力抿了抿唇,微垂的眼底有疑云掠过,摇头道:“还没。都找遍了,只知上个月到了郊下,之后便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琰华安慰道:“不必太多担忧,没找到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繁漪落了一步在琰华身后,低眉着水蓝色衣衫袖口上的柳叶纹。
柳叶合心是为两情相悦。
妇人春日折柳插瓶,便有久留丈夫的意思。
秋日百花零落,绣在衣裳上,图个好意头,长青长在。
微微一笑,温和而客气道:“你若有什么需要,便去楚家商号,他们平日在街市上眼睛多,或许能有线索。”
姜元靖面露喜色,十分感激的拱手道:“那先谢过大哥大嫂了!”
四人各怀心思却又仿佛相互不知、亦或者只当互不相知的维持着和气到了长明镜。
因为诊断需要清静,大家都乌泱泱的扎在暖阁里。
繁漪隔着厚厚的纱幔朝里头望了一眼,除了隐约看到侯爷和二爷、五爷的身影,旁的什么也瞧不见。
可即便站在次间儿,也挡不住稍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混着一股人行将就木时特殊的厚重气味慢慢游曳出来。
就好像一朵雪山上新采摘的雪莲,每一片花瓣都带着清孤与圣洁,却因为储存不当,在花瓣上擦破了一隙,须臾里,丰靡的汁液被空气里的晦暗催动着,有了灰棕萎靡的迹象,滞闷里带着隐隐的腐烂之气,又被炭盆的热气一烘,直冲心口,叫人有一瞬的喘不过气。
刚进来的奶奶们解释一副直欲作呕的神色。
闵氏与繁漪的目光不住痕迹的擦过,映着烛火在眼底,燃起燎原大火,转瞬即逝。
晴云瞧她抚了抚心口,伸手扶住她,小声询问道:“大奶奶,不适意了?”
在外头不比在行云馆,还得应着府里的辈分来称呼主子。
琰华拧眉看过来,神色似乎关心的,出口的语调里却有着不着痕迹的生硬,非常符合一个被妻子误解而心下不快的丈夫该有的别扭神色:“不舒服就去堂屋里坐着。”
二夫人倒了杯水给她吃了,便挽了她去堂屋里坐下:“太夫人病着就格外怕冷些,又是一屋子的汤药味儿,我们在屋子里待久了也觉得滞闷,你们刚一进来定是药味儿冲着了。”指了指一旁候着女使,“你们两个,去里头熄掉两个火盆儿,换上翠云梅蜜香。”
瞧着近前没了人,繁漪悄悄问道:“太夫人怎么样了?”
二夫人捻着帕子按了按额角。
这个动作大抵是最近常做的,额角的红印子十分明显。
堂屋的门口挂在皮帘子,夜风撞破交叠之处扑进来,带着几分潮湿的清醒扑在面上,吸进肺里,倒叫人心口舒服了好些。
二夫人缓了口气才小声道:“说是方才一口气没喘上来。我和你们五婶儿刚回屋去做个洗漱,就你们三婶儿在,可把她吓的不轻。还好刚入夜未宵禁,侯爷亲自去了请了太医来,这会儿正在诊脉呢!”
侧首又瞧了眼周遭,见无人瞧过来,又在繁漪耳边以不传六耳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繁漪眉心微微一动,口中只担忧道:“这两日不是瞧着好些了么?怎么忽然又重起来了。”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也不敢从唇齿间漏出来,生怕叫人听着晦气:“老人家年岁大了,哪里经得起一点儿风吹草动的。老辈里常说了,病着的人最怕熬节气,今儿偏偏又是小寒。”
繁漪倒也听人这样说过,偏冬日的节气都带着入骨的寒意,再过半个月又是大寒,对病人来说可不就是一个关卡么!
“饮食上没有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