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揭穿(一)

忧柔暮色缓缓披拂在连绵屋脊上,青墨色的瓦砾上晕起薄而锐的光芒,缓缓顺着水滴檐如瀑流泻而下,随着风穿过重重轻纱帷幔,轻轻的拨弄着繁漪鬓边的一支九转玲珑步摇,垂下的青玉柳叶纹流苏莹莹而动。

琰华自小书房过来,就见这样温暖的斜阳下,他的妻子静静站在后窗下,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色,如临水花颜,慵懒而清绵。

不知怎么的,想起迎娶她的前一日,绿锁窗纱明月透之时,他踏着夜色偷偷去寻她,她亦是如此独立窗边,翔鸾妆样,粲花杉绣,看月淡疏风,轻轻吟着宛然唱词。

此刻想来不觉清泠语调犹在耳边:“怎肯道负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绿暗红稀。九十日春光如过隙,怕春归又早春归……”

他正欲说话,就听庭院里响起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听着声儿,来人不少呢!

繁漪缓缓转身,深幽的墨瞳里有潋滟浮波,凝着丈夫微微一笑,那样明亮的笑容映着她身后霞红夕阳,宛若积云里骤然闪烁起的一道紫电灵光,以无可阻挡之势划破暗沉天际,叫人无法逼视。

“终于、来了!”

本该在外头积极寻人的无音此刻正坐在枕屏前小几上,嫌弃的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一挥手,“啪”,稍间的门被关上了,扬起重重轻纱如雾轻晃。

“……”

蓝氏进了院子便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稍间的窗是开着的,手中杏色绢子一扬,然后在鼻下轻轻压了压,疑惑的语调高高抛起:“大嫂不是在坐小月么,傍晚的风这么大,竟然还开着窗!这院子里的女使都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小月的女人是不能吹风的么!”

太夫人走在最前面,闻言眉心微微一凝,旋即松开,平静的上了台阶。

闵氏顺着蓝氏的话瞧了过去,眼神似乎微微动了动,便低了头。

沁微搀着闵氏,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亦是无言。

其他人紧跟其后,无人搭理蓝氏意有所指的自说自话。

琰华深呼吸,额角的青筋动了动,摸摸差点被门夹的鼻子:“……”

真是、越来越过分,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了。

可确认过眼神,那是绝对打不过的人!只能忍。

就好气!

需要发泄一下。

徐徐转首看向庭院里,低沉着嗓音厉声一叱:“吵什么!”

蓝氏那双得意的几乎要飞起来的眉眼对上冷厉的眸子,面皮想是被刮骨的刀狠狠扎列一下,抖了抖,可她笃定胜券在握,不必再忍耐,哪里还肯再收敛,得志扬起了下颚。

太夫人和侯爷太夫人进了明间,在上首坐下了,其他人将左侧上首的两个位置留下,然后依次落座,小一辈里的照规矩,都坐在自家长辈身后。

而跟在最后的府医,垂首站在门口,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台阶之下被粗使婆子架住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盈枝仿佛玩偶一般,毫无生气地垂着四肢。

琰华只淡淡扫过二人,回身同太夫人与侯爷一礼,也不主动问什么,在侯爷下首的位置坐下了。

丫头们训练有素的上了茶水果子来,又脚下无声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明间里,只稀稀寥寥的细微而清脆的瓷器轻碰声,明明茶香清冽却莫名滞闷。

蓝氏捧着茶盏却没心思喝,时不时往太夫人那边瞄一眼,急等着她开口。

太夫人和侯爷看似平静,也在不动声色间观察着琰华。

面对这满屋子显而易见的异样面色,却仿佛无所察觉,慢慢抿了口茶,又放了回去,神色里并无半分起伏。

太夫人与侯爷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舒展之色。

搁了茶盏,太夫人摘了腕间的翡翠珠串慢慢拨弄了几下,看了眼方才就在自己身边一同听了一耳朵的二儿媳,方沉声缓缓问向琰华:“遥遥是否在歇着?”

正巧春苗端着托盘从里头出来,俯身道:“回太夫人的话,郡君已经醒了,方用过汤药,太夫人要见也是可以的。”

蓝氏的位置离冬芮颇近,扬着脖子睇了那白玉碗盏一眼,莹白的碗底残留着乌漆漆的药汁,尤有苦涩气味隐隐散开。

素白的手在鼻下扇了扇:“怎么,喝了那么多日还没停药么?”

春苗生的一张憨憨的圆脸,把厌恶压在笑眯眯的神色里,得体道:“回五奶奶的话,盛阁老上回来时说过的,这药且要吃满了才行,这是最后一顿了,后面就是改喝温补的方子了。”

蓝氏面上仿若是关心的样子,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是么,那可要好好调理着,来年好再怀一个,替咱们长房生下头一个男孩儿才好呢!”

春苗颔首落了句“借您吉言”便告退了,出了门便是狠狠一个大白眼翻过去,真是恶心人!

太夫人微微侧身,面上有些为难,同琰华道:“我和侯爷有些话想要问一问遥遥,你、去同她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出来坐一会儿。”

琰华眉头紧锁,仿佛不能理解一向心疼繁漪的长辈怎么会说出这么不体谅的话来,薄唇微微一抿便冷声道:“遥儿这几日情绪不大好,有什么事,太夫人和侯爷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荣氏和元庆正巧从外头回来,半道上遇见这好一群人往行云馆来,便一同跟着了。

她虽没有参与到这桩算计里,但隐约也知道碎喉案结束,并不代表算计也一并结束了。

前段时间瞧着那蓝氏还能装个低眉顺眼,今儿瞧着那兴奋劲儿几乎遮掩不住的便知道,今日这事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且对这算计充满了信心呢!

荣氏想起沁雯也被姜元靖兄妹算计过,心里便冷凝不已。

她抬眸看向太夫人,关怀而不解道:“母亲,郡君且要养着身子,这如何见得风呢?”

二夫人有些沉不住气,隐在裙摆下的绣鞋微微朝着琰华的方向跨出了一些,显然方才听了一耳朵的事情是涉及了繁漪的,她也急于求证。

她想说什么,但还是被二爷以眼神压了回去。

蓝氏微微一笑道:“三婶的关心和咱们是一样的。只是太夫人会请大嫂出来,必然是重要之事要询问的。父亲是家主,既然有事发生自然是要听个分明的,可哪有公爹进儿媳屋子的道理呢?自然只能委屈大嫂迁就一下了。”

琰华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蠢货!

侯爷不由拧眉:“……”蓝奂倒是个聪明人,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一想当初进门就不是什么体面的方式,心下便越发觉得蓝氏和长媳没得比!

荣氏侧了侧首,嫌恶地掠了蓝氏一眼。

谁不知道是这么道理,可这话太夫人做长辈的能说,却不该是做儿媳的说,姨娘养大的就是姨娘养大的,没点子避讳廉耻之心,简直不知所谓!

转了话头,却是问道:“我便说奇怪呢,这还没到昏定的时候,怎倒是大家一道来了!”

沁微扬了抹冷笑道:“我在二哥二嫂那里,也是得了福妈妈的信儿匆匆过来的,正巧半道上遇见了五嫂来探望大嫂呢!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荣氏缓缓一声“哦”:“那倒是都凑了个巧字。”

这儿也没个外人,好戏看得也多了,谁跟谁的算计也都心里敞亮。

众人齐刷刷端茶轻啜:“……”凑巧才有鬼了!

太夫人看了荣氏一眼,仿若是接了她那薄薄话头里的意味深长,然后垂了垂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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