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只有医院才能见证人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连筱筱上班的一亩三分地,也看到过不少赤裸裸的人性。
喏。
比如现在。
隔壁组的某位实习生,正屁颠屁颠地替大领导端茶送水,正好,与抱着一叠文件的筱筱擦肩而过。
“前辈,对不起。”慌里慌张的实习生赶紧弯腰道歉。
道歉姿势嘛,还挺标准的,粗眼一看,还真有九十度。
“这人是谁呀?”回到座位上后,筱筱切到与何花的聊天窗口,随口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前辈。”
“前两周刚来的实习生,大四在读,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大领导很喜欢他,实习期后,不等毕业,就可以提前转正。”
“哦?哦。”
瞧瞧。
看吧。
这就是人性。
领导们都喜欢听话的员工。
“对了,筱筱,明天需要交给你的文案,能下班前给吗?”短暂的三分钟安静后,何花又发来消息。
“可以。”筱筱秒回。
“真的吗?”何花惊讶!
“但是——”筱筱不急不慢,故意将最重要的事留在最后,“如果初稿不行,那只能留下来加班。”
“筱筱,你好残忍。”何花欲哭无泪。
瞧瞧。
看吧。
这也是人性。
不过嘛,玩笑归玩笑,工作时还得认真工作。以至于,当筱筱又切回聊天窗口时,才发现有长生的消息。
未读消息,三条。
“筱筱。”
“今天是阿姨的生日。”
“别忘了打电话回家。”
十三分钟前的消息。
筱筱足足愣了三分钟,才在何花拍肩的动作里回过神来,“嘿,筱筱,记得看大纲。”
“哦,好。”
是——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吗?
连我都不记得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的?
“我知道了。”筱筱切回窗口,回复长生。
但真的要打电话吗?
筱筱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住手机,似乎不想让手机屏幕,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心疼。
莫名的开始心疼。
一阵一阵的绞疼。
筱筱无法用言语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但只要掌心与手机多接触一秒,这般异样的疼痛,就加剧一秒。
像是生生地在剥自己的血肉。
无法原谅沉迷菠菜的父亲。
又怎能轻易原谅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抛弃自己的母亲呢?
哪怕——
哪怕当年,她带着自己一起走,亦或者,将陌生男人领回家里,或许,都不至于变成疏远的结果。
呼。
还是打吧。
筱筱随意抽走三张纸巾,借去洗手间的名义,离开电脑前。
快要按下拨号键时,筱筱依旧有短暂的犹豫。
但咬了咬牙,她还是给家里拨了过去。
“嘟——”第一声,没人应。
“嘟——”第二声,也没人应。是不是家里没人呢?
“嘟——”也许没人应,才是最好的答案,好歹不会尴尬。
就在筱筱准备挂电话时,咦,有人接了。
“喂,筱筱吗?”是孙父的声音,像是嗓子不好,电话里,传来三五声咳嗽。
“是我。”筱筱顿了顿,短时间内,竟想不到该说什么。
气氛一度尴尬。
“那个,我妈在吗?”
“在做饭。”
“你帮我喊一下她吧,我找她有点事。”
筱筱深吸一口气,以现在的心跳频率计算紧张度,则丝毫不亚于五十米冲刺的最后一秒。
“那你等等。”孙父拉远听筒,朝厨房喊了一声,“慧茹,筱筱找你。”
“什么?”
“筱筱,筱筱找你!”孙父提高声音,重复道。
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电话这一端,筱筱忽然红了眼眶。或许,是因为听到“慧茹”两个字。
朱慧茹,是孙母的名字。
孙成,是孙父的名字。
在筱筱的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孙父也用过这般亲昵的称呼。
谁能相信,筱筱也曾吃到过来自父母的狗粮呢?
“来了来了。”有拍手声从听筒里传出,筱筱大胆猜测,是孙母试图弄干沾在指尖的淘米水吧。
“喂,妈。”
“哎呀,是筱筱,最近怎么样,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挺好的,你呢?”
“老样子,就是你爸他,有点咳嗽,过两天打算带他去医院看看。”
“哎呀,都说过好多次,我这只是感冒,不用去医院。”
孙母话音刚落,孙父就急急忙忙开口,像是争执,但更像是让筱筱安心。
“好啦,你们都得去。”筱筱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都去做次体验,有任何结果都记得告诉我。”
“哎呀,太麻烦了。”这次,孙父与孙母统一战线,准备向筱筱说不。
有些久违呢。
不是错觉。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想到这里,再开口时,筱筱的嘴角有一抹能看清轮廓的微笑,“妈,生日快乐。”
“哎?”电话那头,孙母明显愣住了,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记得吃蛋糕。”
“哎——”孙母拖长尾音。
“对不起啊,最近有点忙,差点忘了。”筱筱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早不过生日。”
“什么?慧茹,今天是你生日吗?”像是听到惊天消息,孙父的声音,有难以置信的成分,“真的?”
“……爸,快去给我妈买蛋糕。”
“等等,筱筱,你叫我什么?”
“爸——”
“筱筱——”孙父一把抢过电话,紧咬嘴唇,努力不让瞬间泛红的眼眶,挤出一滴眼泪。“好久了,好久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筱筱喊这一声爸了?
不记得了。
早就不属于记忆里的内容。
“筱筱,快看微信!”正煽情呢,害,不懂事的何花,突然提高嗓门,朝着她一边挥手,一边大吼。
“这就来。”筱筱应道,“同事喊我,我就先挂了。”
“注意身体啊,别太忙了。”
“就是,别熬夜,听见了吗?”
“知道啦!你们呐,就是啰嗦。”
可不是吗?
真正挂念孩子的父母,无一不是啰嗦的。
压在筱筱心里多年的巨石,终于等到可以碾碎的一刻了,真好。
“筱筱,你干嘛呢?”何花一边递来一份文件,一边像是开玩笑般地问道,“上班时间,你在偷懒。”
筱筱只笑笑,故意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