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蔷薇

谢怀隽知道会有这么不方便的一幕,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得这么快,该说是他不赶巧,还是他的小侄女不敏感。

他偏过视线,转过身留给她充足的时间躲避回屋子里,掌心握着扶手,逐渐加重。

倪薇看得出他的意思,火速把门带上,拎着那袋子退步,因为匆忙步伐乱,还险些被绊倒。

糟糕糟糕糟糕。

袋子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崭新的一次性内裤、卸妆水、润肤乳和一次性面巾,没有什么被遗漏。

她心里为这贴心松口气,脑内却不合时宜地重演刚才的尴尬瞬间,原本半干的发丝,为此再次浸洗得厚重。

倪薇恨不得把那些不该有的不能要的想法统统洗出去,但尴尬瞬间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忽然让当事人再度害臊。

吹干头发,穿上那件衬衫,倪薇在床上滚来滚去,终于忍不住嚎叫了两下。

衬衫很柔软,沁染了沐浴露和润肤乳的香气,不是她常用的款式,她会将她当做是这里一切的主人的味道。

也许是喝了安神茶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没有手机作陪,倪薇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相隔一墙,谢怀隽迟迟没有入睡。

这栋市值千万的公寓,隔音做的自然极好,他无法将罪过归功于吵闹,毕竟现在的的一切是如此寂静,就连白噪音都不太真切。

他只是想到今天倪薇来找他嘴硬时说的话,想到她哭诉的不满,想到她睡醒找他时的凌乱模样,想到她一口闷掉苦得不行的中药茶,想到她冒失而不慎走光的情景,有些许可爱的好笑。

不带旖旎,不是任何非分之想,碎片化的走马观花粗略闪过,构成他平淡而规律的生活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应该在一点钟准时入睡,或是更早,平常这栋公寓除他之外也不会有任何人,但墙外另一间房间,还逗留着一位大概在呼呼大睡的小朋友。

也许这就是他无法习惯的地方。

隔天清晨,谢怀隽照例去公司。

他曾停留在倪薇门前,试图把她唤醒吃早餐,但不论敲几下门,倪薇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刚高中毕业没多久,稍微放纵些也尚可,谢怀隽没有为难她,而是让阿姨留下来侍候。

他预计她会在两小时后醒来,可惜倪薇辜负了他的期望,是在十二点半醒的。

刚睁眼时,因为没有手机,又意识到小叔叔不在,倪薇目光是呆滞的,心里是空虚的。

不过在走出卧室门后,看到门上贴的纸条,倪薇眼睫眨了两下,又意外又惊喜。

纸条上说今天会有阿姨清洁做饭,手机也会帮她找回来,不出意料就放在客厅茶几上。

倪薇下楼果然看见正在拖地的阿姨,还有茶几上的手机。

算上昨天到现在,倪薇得有二十四小时没碰过手机了,满屏都是消息。

换做从前,她一定会捧着手机窝在沙发一条条过目批阅,但她看到茶几上的纸条、餐桌上的纸条,忽然就萌生出一种寻宝的想法。

果不其然,之后在冰箱上、座机电话上都能看见谢怀隽预先留下的纸条。

每一张都告诉她使用规则和贴心标语。

她把每一张都捋平了捏在手心,试图再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甚至还问了下阿姨。

寻宝游戏结束,倪薇称不上心满意足,但绝对是开心的。

她感到小叔叔为她这位不速之客,带来了很贴心的关怀,就像昨夜那般。

她窝在沙发上,翻看纸条,莫名开始傻笑。

一抬头看到勤勤恳恳的阿姨做好午饭,她停止这犯傻的行为,步子轻快地走到餐桌前吃饭。

其实这周一八点钟她就应该去画室当助教了,不过画室那么多老师,少她一个应该也没什么。

没有事业心的倪薇如实想,给老师发去不负责任的扯谎借口。

老师表示理解,毕竟画室还没给倪薇一分钱,纯靠大小姐为爱发电。

散漫到下午三点,倪薇开始照着纸条上留的电话,拨通了座机。

她极少使用座机,只在以前封闭式集训时用过,还是因为不那么愉快的事。

但她记得很认真,那是她第一次用座机,用座机打给小叔叔,诉说她被室友排挤、一些或大或小的不快。

时隔还不到一年,她便已经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矫情,小叔叔也会这么觉得吗?倪薇不清楚,总之那时应该是她最不怕他的时候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而小叔叔也十分耐心地充当垃圾桶,还派人出面找同学谈话。

她开始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好相处。

他只是生性不爱笑而已,有一点点古板、有一点点冷淡,没什么的。

用智能机拨过去会更便捷,但倪薇就是不想浪费字条的贴心标语。

摁完最后一个数字,话筒贴在耳边,嘟嘟响起,一下一下地敲打她的胸腔。

很快,电话被接听了。

入耳的是温柔知性的女声:“你好,这里是景行集团助理办,请问找谢总有什么事?谢总现在在开会。”

从公寓拨向助理办的电话都是有记录的,助理当然也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源,非上司打来,助理都会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应,不过谢总事先有过交代,打来的将会是他年幼无知的小侄女,所以她的语气会格外放软,像哄小孩儿一样。

听到不是谢怀隽的声音,倪薇顿了顿,随口编瞎话:“……没什么,就是饿了。”

助理耐心说:“需要我帮您叫外卖吗?”

倪薇:“……”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姐姐。”倪薇礼貌答谢,火速挂断电话。

刚才在脑海里描摹过的温馨画面,瞬间烟消云散。

“刚刚打来的是谢总的小侄女吗?”

助理眼前的人放下刚买好的咖啡,好奇地问。

助理点点头:“是的,不过比我想象中大点儿。”

毕竟在谢总的描述下,会给她打来的应该是口齿不甚清晰、带点奶声奶气、把电话当恶作剧的小朋友。虽然对面的声线又软又甜,但不难听出已经是懂事的年纪。

两位助理对谢总的小侄女感兴趣,不过更需要对接下来腥风血雨起百倍专注力。

据小道消息,昨日谢总去打高尔夫,恰巧遇到子公司产品部已辞退的小职员顶门实名举报经理,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非不是流入谢总耳中,这种level的事也不至于震动高层。可关键就在于,该产品部的经理还涉嫌多项大大小小侵犯公司利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连背后有关联的高层都露出最明显的马脚。

谢总做事雷厉风行,手下办事的也不遑多让,何况是要根除背后深藏已久的隐患。从昨日事发再到现在,还不到24小时的时间,召开一次又一次会议,从上而下巡查肃清,做过的没做过的,人人都吊着一口气。

会议延后五分钟才结束,两位助理刚投入工作没多久,走到会议室门前看到一行人的脸色,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得知接下来工作照旧,只是需要推迟二十分钟,她们面面相觑,不由得好奇问向崔文林结果。

崔文林揉了揉眉心,向会议室的方位努努下巴:“还有些小事,但算不上什么。”

“行了,该准备的做准备,别愣着。”崔文林打了个响指,一本正色道。

两位助理弯腰说是,只在临走前匆匆瞥眼会议室。

会议室内,坐在上座的谢怀隽,将崔文林带来的文件,挪移至彭睿身侧,眉眼压低,嗓音也不夹情绪:“彭总,该说的都说清了,这份文件您可以先过目一遍,起草得仓促,可能会有疏漏,不过这字儿,不论如何都得签。”

他说得滴水不漏,抬眼轻轻笑了下,眼底不达笑意:“如果您对我的处理并不满意,也可以咨询我为您请来的律师。”

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向前走一步,又放下另一封文件。

彭睿看清上方的字样时,面色僵了又僵。

谢怀隽起身系上腰间纽扣,周身气质偏冷,清凌凌的。

他只是站那儿一言不发,目光低觑,就已经将气压倾覆到最低。

彭睿在景行干了至少有二十年,在总公司待过,但最终又被分配到不那么起眼的闲职,人人皆知他与谢家渊源颇深,但那已经是谢景行在位的时候。

他记得初见谢怀隽时,还是在谢家家宴上。低调、冷淡,除了外貌之外不出挑、不惹眼,却是谢景山最满意的替代品,量身定做的备选继承人。

他本以为谢怀隽不会走到今天,至少在他还未退休之前,更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谢景山亲手带出的“好儿子”当面对峙给予审判。一些隐晦的秘史在一开始时是坦然公开的,随着年月流逝,不知不觉成为心照不宣的隐事,说来也可笑。

彭睿对自己的腌臜之事闭口不谈,不是他为之不齿,只是他实在想看看,看看这位所谓的天之骄子被以同样方式折辱,会是怎样的光景。

只可惜他已经年迈,一些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谢怀隽身边的助理带走。

人一旦落到微尘的境地,就会开始口无遮拦,崔文林善意提醒,这里的摄像头,都会录下他精彩绝伦的行为言语。

会议楼层已经清空,恢复沉静。

崔文林回来汇报工作,看了眼男人:“谢总,总裁办有您的来电录音。”

谢怀隽整理袖扣,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只略一颔首。

回到总裁办,他随手摁下录音回放键,正解开西装外扣。

他的手指刚拧上纽扣,听见录音里煞有介事的轻咳声:“先生您好,这里是倪薇集团总裁办,我是倪总,倪为之臣服、倪新生欢喜、倪超爱的倪薇,现在倪薇集团推出一个晚宴好时光活动,这项活动的内容是与倪薇共进晚餐、享用饭后甜品茶品(这里待补充),活动时间是在今晚七点,请问您感兴趣吗?如果感兴趣您可以回拨我的电话,祝您生活愉快,谢谢,因为录音时间只有6……”

电话戛然而止。

谢怀隽顿了顿,忽地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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