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了,顿时收声,各自沉默起来。
来到梧桐巷小院,茶室内。
林大先生已经泡好了茶,却只在茶桌上摆了两杯。
当徐安三人即将走进去,他蓦然抬手道:“哎,慢着!安儿,你请陛下到隔壁雅室去坐坐,那边...会有人帮忙招待她片刻。”
说着,又看向炎明奚,接道:“陛下应该不会介意吧?我有些私事要单独与徐安聊聊,而你想知道的答案,晚些时候老朽亦会全然奉告。可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也不容拒绝之色。
言语间,倒是还认炎明奚是皇帝,却要她在隔壁等候。
炎明奚脸色一沉,眼有怒色,极不情愿的样子。
无可厚非,她堂堂女帝,九五至尊,本该至高无上,却被人制造出死讯不说,现在居然还被自己的臣子“不待见”。
是只鹌鹑都会有怒火,但形势所逼,如今的她却也没有拒绝的本钱。
顿了顿后,甩袖闷怒而去。
大先生却不以为然,轻笑两声后,指了指面前的座位,道:“来坐吧。”
徐安走过去坐下,脸色有些严肃,道:“大先生好手段,不仅在大燕呼风唤雨,来了大乾似乎也既有份量的样子。就连我朝右相都对你毕恭毕敬,倒是让徐安有些看不懂了。”
大先生笑道:“那你可知为何我有如此本事?”
徐安双目一凝,猜测了一句:“因为你是林氏大家主?与我朝皇室关系密切?若无意外,这几日...你已暗中见过陛下?”
“是。”
原以为这老家伙会绕绕弯,谁知竟直接承认,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已经见过大乾皇帝,还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但你或许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你真正在意的是...当年你徐氏是如何灭亡的,皇陵中又隐藏着什么隐晦,当年你父母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对吧?”
“再者,眼下这乾都纷乱的暗局,又是因何而起。”
徐安也直接了当道:“对!”
“那你想让我从何说起?又或者说,你想先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先生都会说?”
大先生迟疑了些许,却道:“大部分疑惑,我都可为你解答。”
“好。在卧龙谷之时,先生曾坦言,知道我徐氏没落消失的真相。但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徐安尝试性地问道。
大先生却反问了一句:“此事你已查了许久,根据你目前所知,认为是何原因?徐氏当真消亡了吗?”
徐安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当年的徐敬之贵为权相,崔太后垂帘听政之时,更是大权在握,拥兵数十万在手。加上徐氏本是大族,又怎会在短短十年间消失无踪?”
“背后是何人有如此能力杀光了徐氏三族之人?我知道此人不是陛下,若陛下就是凶手,我不可能活到现在。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守龙军!可是守龙军有何理由杀害徐氏呢?”
大先生蓦然一叹,“你说为什么?猜猜看。”
徐安摇头:“不想猜。大先生直接说吧,你德高望重,必然不会对我说谎,不是吗?否则,也不会轻易将家主令传于我手。”
“哦?那据你认为,就是守龙军下的手?之所以不敢轻言确认,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如此做的原因?”
“是。除了陛下和守龙军之外,大乾上下还有谁人能将一介权相的三族抹去?但同样诡异的是,他们居然放过了我。即便到了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有实质表现出想要杀我的意思!纵然,他们已知我在调查有关守龙军的事。相反,我总有种感觉,守龙军甚至在故意引导我得知他们的隐秘....”
“那如果我告诉你,既非陛下下的手,也非守龙军所为呢?”
听此,徐安一愣道:“这不可能!除此两家之外,能动到一个如此庞大的氏族者,大乾再无三者。除非...”
他说着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脸色巨变起来。
大先生却淡笑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并没有死绝,而只是离开了...”
“离开了?怎么离开?如你所说,徐氏是一个大宗族,单说三代血亲以内之人,就足有千人之多!这么多人,如何说想走就走,想消失就消失?”
“改名换姓!”
“嗯,这倒是有点可能。但即便再怎么改名换姓,还是可以翻出底细的。从徐氏消失至今,也才不过三十年。三十年的时间跨度,不足以让这么大一个氏族完全被世人遗忘。要查,是可以查得出来的。可你却查不出,为什么?”
徐安沉默,只因他深知大先生所说不无道理。
徐安三族上千人,改名换姓隐藏,确有可能。
但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露出来,按理说,若想查还是可以翻查到他们之前的底细。
可现实却是,大乾境内竟无一家符合这一特征。
顿了顿后,他深思半晌,说出了自己的揣测:“如果只是简单的改名换姓,以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力量,不可能查不出他们的一点底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他们离开了大乾!”
这话说完,却轮到大先生沉默了。
也是迟疑了片刻后,才开口:“好。就算徐氏改名换姓之后,又离开了大乾。可大乾望族徐氏举家迁徙,这么大个事儿,又怎会一点消息都不留下?就算大乾朝廷不声张,徐氏迁往的那个邦国亦会大举造势。”
徐安脸色凝重道:“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们不是一次性大部转移,而是分批循序离开。大乾朝廷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而徐氏驻留的那个地方...也选择了低调处理。”
“是吗?那他们会去哪里?”
“以前我想不通,但现在知道了...”
“哪里?”
“大燕!”
“何以见得?为何不是大景,或者大奉?如果他们真的是去了大燕,那他们现在在哪?你是徐敬之的孩子,他们为何独留你一人在此?”
“不知道!或许徐敬之,我这个遗孤便变得不重要了,无需再顾及。至于他们选择大燕的原因,更加不必猜测。但我却能猜到他们现在在哪!”
“说!”
徐安目光紧盯在大先生脸上,沉声道:“炎明奚曾对我说过,她说...你林氏在大燕崛起,也只不过是短短三十年前的事情而已。纵观大燕历史,再往前并无林氏这么一脉大族,你是后面迁徙而来!”
“但很凑巧的是,你们三十年前崛起之时,却也是我徐氏彻底没落之时。大乾的望族徐家消亡了,但大燕的林氏却强势崛起。表面上看,两者之间并无联系,只是现在想来...我并不认为这是个正常的现象。徐氏就是林氏,林氏就是改头换面之后的徐氏,对不对?”
大先生闻言,忽而大笑了起来:“筱儿说得没错,她说你这人真能猜,也实在会猜。但实情却不是靠猜出来的!我姓林,你姓徐,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怎能在中间画等号?你毫无依据!”
徐安长舒一口气,反问道:“那苏喆为何会有你林氏的家主令?几日前,你又为何将家主令交予我手?因为我是徐敬之的儿子,而你林大先生...本姓徐!至于,你为何改成林姓的理由也很简单!”
“永和权相徐敬之,而立之年,娶妻沧州林氏!这就是你如今为何改姓林的原因!徐氏要走,就不能再留有自己的姓氏。要安然留在大燕,就能换个名头生存。而吾母林氏之名...就可以代用!”
“徐氏三族陆续经由沧州转移至大燕后,所有人都改姓林,从此不再以徐氏自居!但如今的卧龙谷不单只有徐氏之人,也有我母族林氏之人!对吗?”
他蓦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后沉声望着大先生,等待对方的一个态度。
大先生却露出了一抹不知意味的笑容:“猜得很好,继续说下去。”
徐安却道:“你不愿直面回答我,我便当你默认了。我不问你们为何留下我们一家三口的原因,但总该让我知道是谁毒死了他们两个...还有,你们当年既然不愿带走我,如今又为何回来?你们将大燕炎氏和司徒虎玩弄于鼓掌之间,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大先生也是一叹,道:“说起来...这几个问题,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答案的时候。”
“你不愿说?”
“未到时候。”
“好。那我们不必再谈,你不愿说,我会自己去问司徒虎!陛下已封我为东海水师大都督,大半个乾国的水师都在我手中。我会先生擒了司徒虎,再让他说出你不愿说的秘密!而且,我保证会很快拿下大燕!”
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大先生脸色一冷,道:“坐下!”
徐安却不想理会他,自顾走出门外:“如你所说,你姓林,我姓徐,为何要听你的话?对了,你不愿承认身份,也不愿说实话。那我便没理由拿着你们的家主令,徐安要自保,自有手段!无需你们插手,我也能活!”
守在门外的林安,却将他拦住:“放肆!徐安,你敢这么对父亲说话?你可知他是谁?”
徐安冷笑:“谁都不重要!他是你父亲,又不是我父亲...”
但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大先生打断:“我虽然不是你父亲,但我是你的叔叔!我本姓徐,名佩之。与汝父敬之,是一母同胞之兄弟也!”
徐安豁然回身,震惊道:“你...”
见他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大先生徐佩之苦笑一声,道:“你很意外?因为你小时候从未见过我,而你父母也没有提起过有我这么一个叔叔,对吗?”
徐安沉默,但此时木然的脸色,却像是无声的默认。
徐佩之道:“你可以去做你的东海水师大都督,也可以起兵围困大燕,但不能胜!更不能将司徒虎带来大乾,找个借口...拖延半年。届时,自会有人收拾他!”
“为什么?你要留着他,保守你的秘密?”
“你就当是!总之,击败他的人,不能是你!”
“我要是不愿呢?你会杀了我?”
徐佩之暗沉的脸色,“你若不愿,便是违背你父亲的意愿!”
“他不愿大燕沦陷?可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我说了,现在未到解释的时候,那为时不远!且先让萧无忌稳固自己的江山,余后之事,我们来日方长。单说一点,你认为这些年为何萧无忌不对大燕动手?”
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但徐安略微沉思后,倒也回道:“他在等一个机会,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大燕。司徒虎割据,与皇室对立,如果能让他们先自相残杀,待两败俱伤之时,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徐佩之点头道:“既知如此,那你为何不设法维持这个现状,让大燕自己处理国内的纷争?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司徒虎不是逆臣,也不是卧龙谷的叛徒!他是大燕先帝炎鼎天死前布下的棋子,也是炎鼎天与汝父之间协议的牺牲品!”
“在计划没有完全达到预定目标之前,司徒虎都不能杀!他也不该死在大乾水师的手中,他的性命应该由大燕未来的国君取走!”
徐安愕然,万难想到此时徐佩之竟说割据了二十多年之久的司徒虎不是逆臣,而是忠臣?
徐敬之当年居然与炎鼎天有过某种协议?
那会是什么协议?
徐安身躯一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全部!”
徐佩之却幽幽一叹,起身来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叔叔知道...你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放手,但听我一句劝,目前还不是与你明说的时候。至少这几天内,都并非最佳时机。但我答应你,在你抵达沧州之前,会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
徐安肃然道:“当真?”
“是!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
他拍了拍徐安的肩膀,缓缓接道:“炎明奚之事,你不宜插手。回去好好和苏沉鱼说一下,三日后,让她暗中与你去沧州,乾都已经不再安全。”
说完,便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徐安离开。
随后,又吩咐林安,道:“带他们两个过来吧,说起来...她也是个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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