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刚一个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回来时,餐桌上的残羹冷炙都被收拾干净了。他搓了搓脸,压下内心的焦灼和恐慌,没显露出来。
客厅的大电视上正在播放小品,夏熙和夏萱靠在一起,姐妹俩分吃一个橙子,笑声清脆。夏成刚却越发烦躁,也没心情抽烟,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被他给撅断了,问了句:“你妈呢?”
夏熙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说是困了,先去休息。”
夏成刚佝偻着背,沉默地回了卧室。
他走后,夏熙拧了拧眉,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她推了一下夏萱的胳膊:“你觉不觉得爸最近有点怪,每次回来都心不在焉,还很不耐烦。”
夏萱也不太喜欢父亲,赞同地点头,皱皱鼻尖,说:“你回家比较少,可能不清楚,自从爸跟那个姚叔叔合伙开了食品加工厂,总不见人影,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妈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在厂里的宿舍歇息。他那个厂子也不大,真有那么忙吗?”
卧室里,夏成刚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深埋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挠着后脑勺的头发,耳边是浴室里传出的流水声。
苏瑾茹洗了澡,穿着枣红色的两件套睡衣,顺手把内衣给搓洗了,晾起来,掀开被子上床,床垫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见丈夫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往脸上抹面霜的动作稍稍一顿,关心地问:“成刚,你哪儿不舒服吗?”
夏成刚抬起头,粗糙的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打个盹儿。”
他也去洗了澡,之后绕着房间走了几圈,坐到床上时,手里拿了份文件,先没给苏瑾茹看,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我买了份保险,受益人填的是你,咱俩年纪都大了,老大出嫁了,老三身体不好,老二是个有主意的,将来不一定会留在乾林。妈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就……我想给你多点保障。总之,是对你有好处的。你知道的,我没什么亲人,最牵挂的人就是你……”
他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绕的话,苏瑾茹喝了酒犯困,听得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他买了份保险,然后就见他拿出几页纸,把一支笔塞进她手里:“你签个字,别的事都不用管。”
苏瑾茹脑袋昏沉,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纸上的字。夏成刚手一晃,直接翻过去,手指点了点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签在这里就行了。”
出于对丈夫的信任,苏瑾茹握紧手中的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惜她没注意到丈夫紧张到有些扭曲的面庞,也没注意到他握成拳头的手在发抖。
“我去把东西放好。”
夏成刚捏着签了字的文件,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更大的恐慌。那一阵恐慌过后,是不可置信,他拿着文件翻来覆去地看,怎么敢相信佩珊大饭店这么轻易就到了自己手里。
最后才是兴奋,像海水漫过头顶,兴奋到极致会感到无法呼吸。
夏成刚把文件藏了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促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回到卧室里,苏瑾茹已经躺下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夏成刚关了灯,躺到床上,久久没有睡意。
忽然,苏瑾茹翻了个身,在黑暗里出声,吓了他一跳:“加工厂的收益怎么样?”
幸好卧室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夏成刚缓了口气,说:“没一开始那么赚,但维持基本的运转不成问题。”
“嗯,你别太累。”
苏瑾茹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彻底睡过去。
过完元宵节,正月十七,夏熙独自一人踏上返校的路程。
周渡和梁园早就毕业了,梁园在南城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年假结束就过来上班了。周渡还是闲人一个,他家境不错,不指望他挣钱养家,他就过得随心所欲。今天可能在摄影工作室,明天可能当服装模特。他那张脸长得帅,身材也好,行走的衣架子,大部分风格都能hold住,夏熙觉得模特这工作挺适合他,没准哪天跨行去当明星了。
对夏熙来说,未来也不算迷茫。大四只剩这个学期了,大五主要是实习,该考的证到手了,据李宗裕教授透露,她保研的事也是板上钉钉。
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
天气在变换之前总会或多或少有一些预兆,往往人生中的劫难都藏在水面之下,在它没有冒出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是一头猛兽,还是一块礁石。
夏熙下午四点多到南城,拒绝了徐衍风来接,自己打车回学校。
室友比她到得早,床铺已经被擦干净了,她从柜子里抱出被褥铺上,接到了周渡的电话。
“大小姐,到校了吗?”周渡的声音懒洋洋的,听着像没睡醒,“给你送点东西。”
夏熙跪坐在床上,将床单上的褶皱抚平整:“你不会来我们学校了吧?”
“嗯哼。”
“你等着,我这就下去。”
夏熙顺着梯子爬下来,换上短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冲,手机还没挂断,她边下楼边问:“你在哪个地方?”
周渡很少来南大校园,一般有事找夏熙都约在校外见面,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打量一圈周围,给出一个标志性物件:“旁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厚德载物’。”
“那我知道了。”夏熙挂了电话,抄人工湖旁边的近路奔过去。
一片冷杉在正月里仍旧苍翠,周渡大喇喇地坐在公共木椅上,也不怕冷,克莱因蓝的衬衫外套一件黑色牛仔外套,还穿破洞裤,两只手交叠垫在脑后。
他旁边放着一堆礼品袋。
夏熙蹑手蹑脚靠近,在他肩上大力拍了下。
“我去!”周渡身体抖了下,一丝风也没有,太阳照在脸上很舒服,他都快睡着了,冷不防被打醒,当然会被吓到,“你怎么来这么快?”
“废话。”夏熙笑道,“你说给我送东西,我当然跑得快了。”
周渡转开脸,下巴一点:“都是你的。”
“什么啊。”夏熙说着,伸手扒拉纸袋,有吃的还有用的,五花八门。
周渡站起来抻了抻筋骨:“最近在一家广告工作室上班,各大合作商的pr寄了一堆礼盒,什么都有,我也用不完,给你带一些,梁园的那一份前两天拿给她了。”
夏熙没跟他客气,全部收下:“谢谢,你真是我亲哥。”
周渡想起什么,眸色黯了黯,转瞬即逝:“你最近怎么样?”
“你是指哪方面?”夏熙问完,自顾自答,“哪方面都很好。”
“那就行。”周渡点头。
夏熙拆了一盒太妃糖,剥开糖纸丢进嘴里,中间有夹心,一咬,香浓的巧克力流淌到舌尖。她递出一颗:“你吃吗?”
“我要是爱吃这玩意儿还能送给你?”周渡哼了一声,提着唇角嗤笑,在她脑袋上拍了拍,“自己留着慢慢吃吧你。”
“哎,你晚上有空吗?叫上梁园,我请你俩吃饭,感觉咱们好久没一起吃了。”
“你这一个寒假没见男朋友,刚来南城,不用陪他吃饭?”
夏熙嚼完嘴里的糖,又剥了一颗:“徐衍风下午要接见一个国外的合作商,不知道忙到几点结束呢。”
“是……是吗?”周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夏熙口中的人,他使劲眨了下眼,还真是徐衍风,像从天而降,伫立在一棵冷杉旁,笔直挺拔,眉目深沉,在夕阳余晖中自带一股子凛冬的冷意。
周渡两手揣兜里,好心提醒:“夏熙,你回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