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0.聚散流沙

10.聚散流沙

有形的生命虽然脆弱,但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摧。

——韩非

“……完了,那个戏院的一座可是千金难求啊……”

除了给韩非带来成为司寇的召令,张良也没有忘记小公主的嘱托,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紫女掩嘴笑看着皱眉心疼钱袋子的韩非。

“公子的妹妹可真是有趣。”

“她?有趣?!整一个小魔头。”一想到自己这个妹妹,韩公子表示:脑阔疼。打又舍不得,偏偏顽劣地让人又恨又爱。

“罢了,不说她了。”韩非叹了口气,将诏书搁在酒案上。对紫女和一直沉默着喝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卫庄深深一鞠躬。脸上还带着三分正经七分喜悦的笑。

“公子这是作何?”紫女笑意不减,但眼底却深了几分,这个公子……怕是要开始谈正事了。

“此次若不是卫庄兄和紫女姑娘的帮忙,韩非要得这司寇之职绝非易事。所以,韩非要多谢二位。”

卫庄冷哼一声:“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刑法大权,得偿所愿,何必再做这些虚情假礼?这不过是你们这些王权贵胄之间的权利游戏,我没有兴趣。”空酒杯被搁在了案上,始终面无表情的男子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韩非的面色严肃了些。

从刚刚的一番话中,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男人,对于王权贵胄很不屑…不,是厌恶。对,很深的厌恶。

卫庄一向对无趣的事情没有多少耐心,韩非沉思的片刻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卫庄兄留步,还有一事请教。”脚下一顿,虽然没有回头,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卫庄兄认为,姬无夜如何?”

“……呵,他能活到现在,还执掌大权,可见你父王的昏庸无能。”卫庄的嘴角勾出一抹近乎嘲讽的笑意,一如十年前他离开那个地方时对一个人说的那样。

“我想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姬无夜不除,韩国必亡。”

张良面色一沉,凝重地看着韩非。这是一句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再无退路。

而韩非却是面色不变,卫庄也没用动,这个小房间内的气氛似乎突然变了。韩非知道,自己勾起了这个男人的兴趣。

“你想我帮你杀了他?”

“不,我既执掌了刑法,自然知道杀人是犯法的。”韩非看了一眼房中的人,幽幽道:

“自然,也不会允许其他人这么做。”

卫庄挑了挑眉,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瞬,都期望从对方的眼中解刨彼此的想法。

“其实,这个忙是帮你自己的。”

“哦?帮我自己?”语音上调,熟悉卫庄的紫女明白,这是他感兴趣的意思。

“没错,我想要你取代姬无夜。”

卫庄思索了片刻,嘴角的讽刺更深,语气中尽是危险,

“然后呢,效忠于你的权力游戏?”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置身于这个名为天下的权力漩涡之中了。”

“你想做什么?”卫庄看着眼中突然神采飞扬的韩非,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由战火与鲜血建筑的世界,一个以法度与野心平衡的世界。

“我们一起来创建一个全新的韩国!”

“……与现在的韩国有什么不同?”卫庄发现,这个看起来纨绔的贵公子似乎…却是有点意思。只是这点,不足以满足他虚妄的梦,也不足以让他立马产生兴趣。

“第一,不会再有姬无夜这样的人;第二,不会再有龙泉君,安平君这样的人。”

“啧……”卫庄又是一声冷笑,“这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韩非却是一笑,回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卫庄。

“卫庄兄可还记得在将军府玩的那个三姬分金的游戏?”

“全新的韩国,不要做第三个看似占尽优势其实注定死亡的人,也不要做第二个得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苟延残喘的人。韩国要做第一个人——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卫庄认真看着韩非,良久,露出一抹笑意:“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

“所以,你答应了?”

“首先,你要能活下去,姬无夜不仅在韩国权势滔天,他的身后,还有遍布七国的可怕力量。从你离开将军府那一刻起,你已经上了他的死亡名单。”

“呵……你说的没错。有形的生命虽然脆弱,但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

“无形的力量?”

“没错,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我给这股无形的力量取了个名字——流沙。”

卫庄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张良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阳光慢慢洒落进来,薄如蝉翼,仿佛昭示着光明的脆弱。有风来,吹起四人的衣诀。

这座繁华的城市,即将迎来狂风骤雨。在这个狭小的屋子中,一个名叫“流沙”的组织悄悄建立。四个人,同一个梦想,即使一无所有仍愿用满腔热血奔赴迷茫的未来。成为终生的信念,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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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红莲醒来时已经是午后,在阳光并不灼热的午后,似乎什么都是懒懒的。

红莲倚在贵妃椅上,打了个懒散的哈欠,空荡荡的大殿,侍女们都已经被她打发了。一个公主而已,没有人会派眼线来这。便是有,也被外面的人解决了。

靠着柱子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少的少年,虽然蒙住了半张脸,但稚气未脱的眉目始终掩盖不了他真实的年纪。

“还行。”这次回到韩国,几乎是临时起意。自家主子向来大大咧咧,唯独在这些事上心细如发。除了几个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的仆从,走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带。也真是不怕自己卷了她所有东西跑路。

少年想着翻了个白眼。红莲气哼哼地瞪了一眼少年,她还什么都没说吧?怎么突然就对自己使脸色了?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手下啊?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大爷?算了…正事重要。

“我特地让你和莺莺晚一个月来,路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路上很顺利,大部分势力我们也连根拔过来了,虽然有点麻烦,但一个月也差不多。新郑的多个据点我们已经踩好了,但是有一部分我们很难取代。”见红莲开始问了,少年也严肃起来,站直了身子。

“唔……”红莲沉思了一会,据点难占她倒是也想到了。毕竟多年不在韩国,姬无夜一手遮天,早已在这打下了稳重的根基,就八年前自己打入的几个势力,现如今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只能求自保。

“这些据点,我们能动用的有多少?”

“十之五六……”也有一半了……“……但是”

“怎么?”

“这只是我们看起来能动的,新郑的商务已经被完全垄断,几乎是一张大网。只有剪破这只大网,我们才能动这一半,现在我们勉强能够上十之一二,而且需要时间。”

“商务垄断?”红莲皱着眉。这些年,自己虽然没有回韩国,但是也有消息传过来过,如今韩国的确有一个人富甲一方——翡翠虎。而且,这个人,恰好效忠一个人,姬无夜。

不得不承认,姬无夜有些本事,光是这一条财路,就足够他狂妄了。在外太久,靠着情报也只能看到表面。这一个月,她让子枫每日探查,已带回了不少消息。只是,要获悉六年来所有事情,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都需要时间。红莲抿了抿唇。

“罢了,不急。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嗯,没问题了。莺莺善后,还要晚几天才能到,昨日她信书告诉我,那边一切正常。其余六国的所有据点都找了可靠的人看管,你只要管理好韩国这一块就好了。”

“很好,这次在韩国,我们恐怕要多待一段时间了。你们进城时,有没有被人发现?”

“不好说,姬无夜眼线众多。我们虽然分散进城,那些小子丫头也算聪明,全部是悄悄替换据点。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而且我们这有人被盯上了,恐怕也是将军府的手笔,新郑突然有多方势力涌入,虽然在姬无夜看来不足为惧,但不代表不会留心。但是,他们查不出你的。放心吧。”

“嗯,我放心。”自然是放心的,这几个家伙虽然总是喜欢怼她,也常常坑主人,但做事还是稳妥得很。

“嘶——”蛇崽崽从门外慢慢滑了进来,又慢吞吞地滑到了红莲脚下,直起半个身子,丝丝拉拉地说着。

红莲又是一个哈欠。

子松挑了挑眉:“子枫的蛇怎么在你这?”

“那小子这几天天天在外面跑,说带蛇麻烦,就甩给我了,这蛇崽崽都被子枫养刁了,跟子枫一个样,难伺候。”

“我看,你也是甩给燕燕的吧?还好意思说别人?”

“那你呢?你的那条呢?我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啊。”www.)

“我哪有时间带它?甩给莺莺了。”

“……”哇哦,您真是好不要脸呢。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还说出这么无耻的话的啊?

红莲半弯下身,摸了摸蛇崽崽的脑袋:“子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大殿上又落下了一个人。

一个月未见,两个少年先是来了一个清脆的击掌,又过了几招,才终于看向了被忽视很久的自家主子。

“……”呵呵哒,想她堂堂韩国公主,除了在这几个滚蛋面前,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几天有几只小家伙在桥头咬死了几只蝎子。”

“桥?”红莲细细品味着,回来做了公主,很多消息现在只能靠子枫他们带回来,唉,好麻烦!

“嗯,昨日,有一辆马车过桥时被劫了。死了三个。”

“哪边的?”

“不是将军府的,是一个叫七绝堂的势力。貌似,和鬼谷的那位有点关系。”

“……继续。”

“是毒蝎门,他们倒是找了好靠山。现在,桥那边全是他们的范围了。我们这边布下的几个据点也被夺走了。”

“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还行,毒蝎门嘛,我探过了,根基不深,能力不足,想抢随时可以抢。”

“那就算了,自然有人会去抢的,我们躺赢就行。”

“同感,所以我没抢。”

“……”现在退了这个手下还来得及吗?

“据点被占,那里原本有哪些人?”

“放心,那边是四君子把守,他们都是老油条,听说毒蝎门要来,慢慢悠悠就跑了,所以我们就是少了据点,人没事。现在正在城东据点喝茶玩乐呢。”

“……”你还挺骄傲是不是?!慢慢悠悠就跑了?他们是多没当回事?据点说放就放啊?自己是教他们明哲保身没错,但好歹做做样子啊。这又不是过家家,玩玩过瘾么?!

看着气闷不说话的红莲,子枫顽劣地一笑。

想来如果是姬无夜,手下丢弃据点逃走这种事,那个手下怕是不死也得去层皮。也就他们这个傻傻呆呆的小主子,除了纳闷,也不怪,也不火。

也是,他们自从跟着她之后,听她说过最多的就是明哲保身。

她总是说,钱财,权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生命重要。这些东西丢了没关系,最差不过回到一无所有的日子。丢了也能重来。

刚开始听到这些的时候,他只感觉奇怪,但是没去质疑。以为杀手都是这样的。

直到后来走的地方多了,接触的人多了,才知道原来像他们这样的杀手是不能重视生命的,生命不属于他们,他们应该以主子的利益为重,应该无条件服从主子的命令。

可是她没有,从始至终,她只告诉他们两件事。

第一,如果命悬一线,除了生命,不要贪恋任何事,哪怕是最重要的任务也不行。

第二,至死也不可以背叛队友,在任何时候,但凡你有一点力气,都不能放弃他们。

感情,生命。这培养杀手的两条大忌,她都触碰了。

这些年,他们靠着这两条规矩,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挡在彼此的面前。身上伤痕无数,但都还顽强而健康地活着。

他们是奇迹,在朝不保夕的江湖,他们一次一次出生入死,但死亡率几乎为零。

他们也曾因为这些在他人看起来可笑的“感情,生命”中丧失了无数的机会,无数能把她的势力推向下一个高点的机会。

他们也会很想问,她会不会后悔?

如果能够狠狠心,如果能够告诉他们她的命令要无条件服从并且不惜代价,如果她能像其他权谋者一样只重利益而对廉价拖累的感情嗤之以鼻,她将走向更高的地方。

没什么不同不是吗?她身份尊贵,只要她想,她身边出生入死的可以有一个又一个。他们不过生如蜉蝣,身份低贱,在乱世存活本就是过一日少一日,他们的生死无人在意。只要她想,他们就必须服从。

可她没有,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遍体鳞伤但活着回来。

她只是会在每一次失败后对他们笑一笑,努力去探寻另一条出路,只是在每一次濒临灭亡的危急关头一次又一次告诫他们,生命诚可贵。

他们曾经经历灭顶之灾,那是一个可怕的时刻,那时的他们才明白,这世间大多无常就在一瞬间,令人无力。而他们仅仅是因为一次的失败,让一切的努力全部白费。

巨大的落差,没有人可以忍受。可是她忍了。那一段日子真苦啊,苦到现在想起来依然热泪盈眶。当时一切都已经完了,他们几乎到了绝境,身后有仇家,他们没有退路,而前路却遥遥无期。

也是那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世人所嗤笑的感情并不是那样脆弱的。

没有人离开,一个都没有,哪怕离开之后他们会有活下去的机会。好吧,他们几个没资格评价那群和他们一样的少年少女们。他们是那场任务执行的失败者,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但她没有,她几乎没有说任何话。她只是在看见他们都留下来是宽慰地笑了,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伤痕,只增不减。他们常常吃不饱。

他们没关系,可以抗下来。可她不行,她是公主啊,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吧。

可是,她也抗下来了。她几乎顽强地抗下来了。在她的身上,他们再次看到了生命的价值,原来,生命也可以这样努力。

她说:“你们看,我们还活着,失败不过如此,难道还能比这更惨?本公主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你们过的什么日子,你们回到原来,我可不是,但本公主还是活下来了,难道你们还不行?”

对,不会比这更糟了。他们都暗暗打气,在每一个无法安眠,被伤口疼痛折磨的日子,在这个小公主不知道的角落,他们时常会抓紧彼此的手,告诉对方:“没事,不会比这更糟了。”

靠着这一句,他们活下来了。他们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部署,一点一点地探寻新的方向。看着她慢慢夺回一切,看着她慢慢踩着那些人走上更高的位置。

原来,跌入谷底的人也真的能有一线生机。原来,失败也并没有这么可怕。

你见过生命绽放的样子吗?你见过希望诞生的模样吗?你见过热血澎湃的岁月吗?

他们见过,在那个人身上,他们看见生命如红莲盛开,看见希望如烈火燃烧,看见感情编织的长鞭,鞭挞着罪恶的灵魂、残酷的命运。仅仅回忆,就让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是的,他们就像所有杀手一样,牢牢记住了他们主子的话。

他们的主子说:生命可贵,永不后退。

而他们,也将永远追随她,千千万万次,永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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