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岑珠是被箫澜踹下床的。岑珠吃痛,刚想发火,就见箫澜抱着臂,一脸不好惹地看着他,“谁准你上床的。”
睡个觉还那么不安分,伸着爪子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岑珠想起了昨晚的事,一阵心虚。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可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理直气壮道,“对啊!昨晚我明明是睡床边的,怎么跑到你怀里去了!”
“床边……”箫澜挑眉,“你不是说自己睡地上吗?”
岑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暗自懊恼,又振振有词道,“那凭什么我睡地上你睡床呢!”
箫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凭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岑珠瘪唇,“可我是你主子!”
“……”箫澜眯了眯眼,“什么主子奴才,你若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她萧澜与他们岑家可一直都是清清楚楚的雇佣关系,什么卖身契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也不存在主子奴才这种关系。从前她叫岑珠一声公子是出于工作需要,可不代表自己成了他的下人。
岑珠一时间无话可说,半天又憋出一句话,“那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不应该让我睡床吗?”
萧澜:“……”
“别说你是男子,你是瘸子都不行!”
岑珠撅着嘴坐起来,“像你这样子是娶不到夫郎的!”
箫澜道,“像你这样子是嫁不出去的!”
她忽而弯下腰去,修长的指尖轻轻勾起岑珠的下巴,目光在他脸上认真地打量着。
她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岑珠不自在地躲过眼神,被看得脸都红了,欲言又止,结果萧澜点点头,说道,“脾气不好,脸倒是还行,卖倒是还能卖个好价钱。”
岑珠震惊,气得发抖,“你敢卖我你就完蛋了!”
萧澜起身走出去,“放心,暂时不会卖你的。”
别说钱还没拿回来,她还没使唤够呢,要卖也得等到回本了再卖。
岑珠坐在原地生闷气,好一会才起身,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偷偷踩了箫澜换下来的鞋子好几脚。
坏箫澜!讨厌鬼!
经过昨晚的事,他学到了教训,在换衣服的时候用东西抵住了门,又跑到角落去,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箫澜又突然推门进来。
褪下宽大的衣服,岑珠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白腻的脚踝和小腿腿弯上几个绯红的指印,像是茫茫雪地上的几片落红,摸着倒是不疼,只是看上去有几分吓人。
岑珠揉了揉,又偷偷骂了箫澜好几句“色胚”、“坏蛋”。
心中警惕,他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只是一边换还忍不住一边嫌弃,这些衣服,不柔软,也不丝滑,甚至连颜色都灰扑扑的,又丑又难穿。
岑府的下人穿的都比这好!
小公子心中忿忿不平,心想待会就叫箫澜给他买新衣服。
现在天气还有些热,外衣最好要香云纱做的,轻薄透气,里衣则要天山蚕丝制成,柔软清凉。
一件定然是不够的,两件也有些少……在岑珠看来,至少得买个四五件。
换好衣服,箫澜正好回来了。她推了推门,发现没推动,叫了岑珠一声,“岑珠。”
嗓音淡淡的,像是山间清溪打在玉石上。
岑珠还是第一次注意到箫澜叫自己名字,往常都是冷淡且没有感情的“公子”,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好听。可没想到她叫自己名字时,竟有几分悦耳。岑珠有些新奇,噔噔噔跑过去开门。
他看着箫澜进来,跟在后头,亦步亦趋道,“箫澜,我想买衣服。”
箫澜头也没回,“没钱。”
“……”岑珠不满地鼓了鼓脸,“没钱,那你怎么建的房子。”
在岑珠的认知里,建一个房子可要贵得多,甚至他之前在岑府建一个小亭子都花了好多钱呢,那些钱,都不知够他买多少件衣服了。
可他不知道,箫澜要建的房子只是简单的乡村小屋,而非他脑海中那高大恢宏的宅邸。要说费用的话,岑珠的一件首饰都要比那个小屋子贵。
眼见箫澜拒绝,岑珠只当她是故意的,不高兴地扯住了她的衣服,委屈道,“你看我现在穿的,可难看了。”
“你就给我买吧~”
“五……两件就好了!”
“就当先借我,记在账上,以后我加倍还你嘛!”
他对物价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还没概念,箫澜却不一样,她听岑珠理所当然的话,眉头微扬,“你还挺会替我省钱。”
岑珠眼眸晶亮,抿唇笑道,“是吧是吧,两件就好了!”
“我要的不多哒!”
“……”箫澜微微一笑,在小公子充满希望的注视下,清晰吐字道,“不、可、能。”
岑珠漏了气般萎靡下去,“为什么呀……”
箫澜道,“你应该清楚,我们是逃亡,而非游玩。”
“那、那就连一件衣服也不能买吗?”
“不行。”
她在离开湘城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若她没记错,岑珠现在有四五件衣服,日常换洗,暂时是够了。
岑珠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箫澜转身就出去了,没给他半点说话的机会。他心中委屈又气恼,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恶的箫澜,就知道虐待他!连一件衣服都不给买!
岑珠气恼地出了门,恰好碰上过来的金叔,金叔道,“吃早饭了,小岑快过来。”
岑珠昨晚吃了箫澜送来的那些饭菜,说实话并不算饿,可还是跟了过去。
可等他一见到小桌上摆着的昨夜剩菜,以及稀稀拉拉寡淡无味的米粥,就没胃口了。金叔热情地拉他坐下,他不好表现出嫌弃,只好坐在了一旁,左看看,又看看,但见除了金叔没别的人,不禁问道,“箫澜呢?”
金叔笑呵呵道,“你妻主才吃完,和你金婶出去了。”
一听这话,岑珠又不高兴了,小声怨道,“她才不是我妻主。”
金叔“诶呦”一声,“还没和好呐?”
“当夫郎的哪能这么记仇。”
岑珠不满,“是她太小气了。”
像是寻求支持,他看向金叔,抱怨道,“金叔你评评理。”
“我想买衣服。”
“可是箫澜不给我买。”
“是不是很小气!”
他以为金叔会跟他同仇敌忾,不料金叔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半晌说道,“小岑年轻漂亮,是该买几件好看衣服。”
岑珠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金叔继续道,“可你妻主才花钱请人建房子,花销不小呢。”
“你也该体谅体谅她。”
像是怕岑珠生气,他又赶紧道,“正好金叔有好几件衣服呢!料子也好,都是年轻时穿的,可我年纪大了穿不了,小岑去试试?”
“等过些日子,再叫你妻主买怎么样?”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能看得出来,箫澜虽然性子冷了些,可人是极好的,不会亏待小岑,不给他买衣服想也是有原因的,无可非难。
“……”盟友没找到,还让人倒戈了。况且岑珠怎么可能愿意穿旁人穿过的衣服,他郁闷地撇了撇唇,“不用了。”
这头,箫澜和老村长出门,正是去查看房子建造进度的,此外还要去镇上,老村长是为去街上卖些前阵子晒的草药和山货,箫澜则出去打探关于岑家的消息。
二人仍是乘牛车出去的,箫澜先帮老村长寻好摊位,随后才离开。
她找到了官府张贴告示之处,果不其然见到了悬赏岑珠的告示,上面还贴着画像,写着重金悬赏。
箫澜目光落在画上与岑珠只有三分像的人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画像能画成这样,大概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岑珠会被人认出来了。
离开此处,她又去了酒馆,这种地方向来聚集着许多江湖人士,消息灵通,常会讨论官府发布的悬赏令。
箫澜寻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下,点了一壶清酒,看似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实则在仔细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声。
像什么甲家小女郎的猫丢了,寻回者可获赏银二两,又像什么乙家遭了贼,捉到贼的人获赏银五十两……
箫澜听了许久,敏锐地捕捉到了“岑家”二字,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只听到劝说道,“那岑家的人得到消息早跑了。抓不到,我看你还是看看别的任务去。”
那人不服气,“一个小男子能跑到哪儿去?”
“兴许就在平盐城躲着呢。”
二人争执起来。
箫澜敛眸,半晌又叫小二送了一壶好酒来,拿着酒就坐到了那两个女人身旁,给二人各斟一碗,笑道,“方才我听两位大姐在说岑家的事?”
身形较胖的女人,也即是劝说放弃的女人先是闻了闻酒,随后大口饮下,道,“没错!”
箫澜道,“小妹前几天在东街见着一人,倒是跟那画像上的岑公子很像。可惜当时没看见通缉令,反倒错失良机。”
高瘦女人顿时看向她,急问道,“东街哪儿碰见的,具体什么时候,穿着什么衣服,可还都记得?”
箫澜一笑,“小妹若是还记得,还会到这儿问两位大姐吗?”
“只怕那小公子如今不知道躲到了哪儿。”
闻言,胖女人嗤笑一声,“若真那么容易抓到人,哪儿还轮到你们?”
箫澜一笑,“说的是。”
她压低了声音,“小妹有一事不解,岑将军当真是逆谋?怎么如今还不见皇上召令下来?”
“你不懂。”胖女人同样压低声音,“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
“听我老姨的表哥的姑姑的表嫂说,陛下身体不好……岑将军逆谋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几位皇女……她们如今打得可激烈……怕是要变天了……”
“如今大皇女正得势呢,岑家站在三皇女一边,自然第一个被拿来开刀。岑家手握重兵,大皇女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如今诏书还没下来,是三皇女力挽狂澜,不过要我说,这可难喽。”
——
这厢,辛守村里,岑珠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一盆衣服。
金叔吃完早饭就同他道,“我去河边洗衣服,小岑去不去?”
萧澜不知去了哪儿,这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岑珠不敢自己待着,只能答应。
金叔一边收拾一边道,“你妻主勤快,衣服都自己洗好了,叫她留着让我洗都不留呢。”
岑珠一时奇怪地蹙起眉头,“她洗了?”
那他的衣服怎么还在?
金叔下巴一指院门外,“诺,晒在那儿呢。”
“……”岑珠低头看了看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小声抱怨,“臭萧澜。”
竟然只洗她自己的,不帮他洗。
似乎是看出了岑珠脸上的忿忿,金叔笑道,“哪有成了亲的女人自己洗衣服的道理。”
更别说帮夫郎洗了。
“成亲以后,女人就是男人的天,女人在外面养家赚钱,男人生女育儿,料理家务,事事都要让妻主放心。”
金叔是辛守村里有名的贤夫,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
岑珠越听越觉得荒谬,他可是岑家最尊贵的郎君,是绝不会成为像金叔口中那样的人的,要他为萧澜洗衣做饭绝不可能,他连自己的都不想弄呢。
话是这么说,现在他还是不得不跟着金叔去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净。
二人来到河边,却碰巧撞上了几个正在洗衣服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男人,老少都有。见着跟在金叔后面的萧澜,好奇道,“这是哪家小子,怎么没见过?”
金叔笑道,“这是萧澜夫郎,小岑。”
几个男子放下手中淘洗的衣物,目光在岑珠脸上转了转,又互相对视几眼,似乎交换了什么消息,半晌笑道,“真是漂亮,细皮嫩肉的,一看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
“萧澜真是好眼光,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夫郎回来。”
“今早跟辛家的聊天,他要吹上天了,我们还不信呢,这么一看,还要更好看呢。”
“这么漂亮一个夫郎,萧澜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做这些重活?该是在家好好待着呀。”
岑珠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听着心里不舒服,不愿搭理。
金叔佯装生气,“去去,瞧你们一个个酸溜溜的,这嫁到了咱们辛守村,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本事让你们家女人这么疼你们去。”
几人又是七嘴八舌地笑,“我们可没这么大本事。”
金叔带着岑珠在河边的大石块上停下,因为常有人在这儿淘洗衣物,岸边的石头变得很光滑,岑珠小心翼翼地蹲下,伸手在河里荡了荡。
河水很清澈,隐约可见地下浮动的水草和石头,间或还有几只小小的鱼仔在水草间游过,很可爱。
要洗的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的两件衣衫,岑珠学着金叔的样子揉搓衣物,可搓得不够干净,拧得也不够力道,金叔在一旁指导道,“两头反着拧……”
岑珠累得额头出汗,不愿洗了,才把衣服丢进盆里,又听见别人隐隐的笑声,心中不快,又拿出来洗了好一会,等他洗完自己的两件,才发现金叔几乎把一盆都洗完了。
啊……明明就几片布料,怎么就这么难摆弄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原本白嫩的手指被泡得发皱,还因为长时间的揉搓有些泛红,痒痒的。
好讨厌,不好玩。
金叔端着木盆道,“怎么样?”
岑珠累得摇头,金叔顿时笑道,“多洗洗就习惯了。”
岑珠一惊,“以后还要洗?!”
金叔好笑道,“你不洗,谁来洗?”
“……”岑珠小小声道,“我让萧澜洗。”
金叔没听清,他又加大了音量,“我以前从来不自己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