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聂尧臣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她摇头:“这不是一桩交通意外,对吗?”

交通事故只归交警管辖,这时候来找他们的既然是田隽,就证明交警认为事故有可疑,将案件交给了刑警处理。

聂尧臣很肯定,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他看到挖土埋土的是个男人,只不过他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谁。

蒋虹有可能参与了谋划,也可能事后帮凶手隐匿真相,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是知情者,有可能在凶手认为她多余或者要败露真相时被灭口。

果不其然,聂尧臣点头道:“车祸发生的时候,她系了安全带,气囊也全部弹出,除了头部被碎玻璃划破出血,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医生说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一方面是颅脑受到碰撞,一方面是中毒。”

“中毒?”

“嗯。”

“什么样的毒?”

“还不知道,大概这也是警方想要了解的事实。我会尽力配合他们调查,把这件事查清楚。”

元熙拉住他:“你之前跟警方说骸骨案是你做的,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她是我妈妈这件事,对吗?”

他不会作奸犯科,更不会对警察说谎,所有人那时都以为他是发觉了谁都没掌握的线索,为了包庇凶手,同时也是他的至亲,才会撒那样一个弥天大谎。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那时就想通了芮琼芝和蒋虹是交换了身份,长眠于地下的骸骨是他的亲生妈妈。逝者已矣,但如今顶着聂太太身份的蒋虹却罔顾多年前发生在自己家中的惨案,抛弃两个年幼的女儿,任凭她们在恐惧和孤独中长大,甚至差一点就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怎么看,她都是一个糟糕的母亲。

案件继续查下去,不管凶手是谁,她的选择都已足够让元熙寒心了。

为此,他甚至故意在包裹骸骨的防水布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你是傻瓜吗?”元熙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冒出来,“那是你真正的妈妈!”

他也真的失去了至亲,要再背上弑母的罪名,无论真假,怎么在舆论滔滔的这个时代生活下去?

“我对你和你的朋友有信心。”聂尧臣解释道,“你们这么执着,迟早查出事情真相。我并不指望警方靠我的口供定案,但我那时如果不那么做,今天这样的车祸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

元熙一凛。

“凶手也会观察和试探,想知道我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足够聪明,看我自首,他就应该知道我已经猜出真相的大致轮廓,至少猜出我现在的妈妈不是真的或骸骨的真实身份。他会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我身上,但我恰好又在看守所里,有警方看守保护,没有哪个地方比那儿更安全。凶手也不会在那个时候贸然伤害你和你妈妈,因为那样等于昭告天下真凶还逍遥法外,且很容易将你们两人的关系联系起来。你们是稀有血型,但凡有人发现这个细微的特征,就很有可能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串起来,对他不利。”

第103章 搬来跟我一起住。

优秀的棋手,落一子的时候往往已经想好了之后的五着甚至十着,各有应对之策。

博弈的乐趣和高明之处就在这里,观棋者却未必能够领会。

他心中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对不起,之前我一直误会你……”

“你今天已经说了好多次对不起了。”聂尧臣拥着她,“我从小就听我妈妈说,任何人都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了解你,甚至都很难有一个人百分百了解你。但我们首先要足够了解自己,才能把一件事情坚持下去。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求别人理解,也不求任何人的回报。但是77,我可以答应你,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只要她也愿意。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的人生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连接在一起,像是宿命一样,都没有逃避的可能。

“这是你说的,一起面对。”她把呼吸深深埋在他怀中,“你有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也不能瞒着我。”

他这个人,心思太重,脑回路又跟常人不同,全都放在心里,让她怎么猜的着。

“嗯,你也是,这样才公平。”

她仰起头来亲了亲他,像小时候拉勾时最后盖的那个“章”,意味着承诺。

他嫌不够,又低下头加深这个吻。

肖灼守在露台外面脸红心跳,又忍不住抬头望天——再这么你侬我侬亲下去,警方那边是不是可以直接叫人家回去了?

但警方的调查工作其实是一刻也不能等,田隽和同事简单地询问了聂尧臣关于他“妈妈”平时的社会关系和生活作息之后,合上工作日志的笔记,问道:“你平时跟你妈妈的关系怎么样?”

刑警不会无的放矢胡乱问问题,所以这个问题一出口,聂尧臣和元熙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桌面下的手还紧握在一起,元熙想要开口,聂尧臣抢先答道:“这几年,我跟她感情疏远,也不住在一起,因为我结婚的事还闹过矛盾,但不管怎么样,远不到要杀掉她的地步。”

“那为什么感情会疏远?”

“因为当初她坚持要搬出去住。我目睹了有人在我家花园里埋尸的过程,害怕这个秘密暴露,已经到了几乎无法出门的地步。我是很希望她能留下来支持我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要求从聂家花园搬出去的人。”

“为什么要搬出去?”

“因为他那几年有睡眠障碍,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半夜也常常惊醒。为此她跟我父亲也经常吵架,夫妻之间逐渐没有一句话说,索性要求分居。”

“这个过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聂尧臣沉默了几秒:“就从我目睹埋尸之后不久。”

其实现在想来,那是一个持续了很长很长的过程,竟然从他的孩提时代到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单是这样看的确不足以要杀人,但前提是她真的是你母亲。”田隽故意停顿一下,“她是吗?”

这个问题被元熙拦下回答:“田警官,你们是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吗?”

显然还没有,新的鉴定比对结果还没有那么快出来。所以其实田隽还有其他问题要问的,但姑且等鉴定结果和含琦回来之后,再一同跟他们梳理。

“你们要注意安全。”他好意提醒,“这样的事故可能跟二十年前的命案有关,不能再发生了。”

“我们明白。另外医生提到的中毒,需要另外调查吗?”

“嗯,我们另一组同事已经去了芮女士的住处,封锁现场进行勘验,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她手术之后如果清醒了,你们也记得及时联系我,需要给她录一份口供。”

警方先撤了,手术也顺利结束,但蒋虹却没有立马醒过来。

医生说手术成功,但毕竟伤情严重,又还有中毒的症状,身体状况很不好,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她的生存意志。

元熙和聂尧臣都换了无菌服进入病房,在病床旁边站定,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啊……”元熙说,“我找了她二十年,问过无数遍她究竟到哪里去了,也希望她最好是还活着。可现在这样,真见到面了,她也的确还活着,可我还是觉得像没找到她一样。”

聂尧臣揽过她的肩头,无声安慰。

“你说她会不会以后都醒不来了?”

“不会。”

她看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也希望她能醒过来,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没错,我就想问问她,既然当初都抛下我跟妹妹不管,前几天又为什么那样跟踪我,还买东西送到我那儿去。”

这也是聂尧臣刚告诉她的事实。

在不知道如今的“芮琼芝”其实是她妈妈蒋虹的情况下,谁又能想到跟踪她又给她和宝宝买东西的人是“聂尧臣的妈妈”呢?

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眼,比这二十年间他们两人印象中的人都要安静得多。

医生说跟她说说话有助于刺激她的大脑皮层,可以帮助她快点醒过来。

然而他们两个都做过她的子女,却都没法承担起这样的角色。

安静地陪伴她一阵之后,他们从医院离开。

临走时元熙仍忍不住回头:“这样留她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吗?”

既然是凶手有意灭口,没有得逞,岂不是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加害?

“你放心,警方派了人盯着,我也另外安排了人手。你还记得左时吗?”

“当然记得。”

他们在兰卡威时结识的新朋友,当时他为丁慕云护送那份价值连城的祖母绿宝石,据说是海外安保公司的合伙人。

“他们公司业务不仅负责保护贵重珠宝和古董,也保护人身安全。我已经从他们那里聘请安全官,保证除了我俩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接近你妈妈。”

丁慕云之前也提过,聂尧臣身边其实需要有这样保护他和家人人身安全的安全官。

没想到他第一次真正聘任,竟然是为了她的母亲。

这种感觉很奇妙,同一个人,突然就从他口中的“我妈妈”变成“你妈妈”。

“谢谢。”

元熙心头五味杂陈,想到他真正的妈妈已经化作白骨,而蒋虹很有可能是合谋杀死她的人,两人之间仍可能隔着仇恨,不由怀疑命运就是故意捉弄他们两人。

“如果你真的想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搬来跟我一起住。”聂尧臣生怕她立马说出否定的答案,轻按住她的嘴唇,“我知道我现在提这个要求,你会觉得我是因为你怀了宝宝才另眼相看,我们也没法一下子恢复到以前那样。但刚才田警官也说,事态严重,我妈……你妈妈就是常年一个人住,出了事都没法知道。所以我想,至少我们这段时间住在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尤其是你怀着宝宝,不允许有一点意外。”

元熙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又垂下眼睫看他按在唇上的手指,突然张嘴咬了他一口。

咬得不重,像小猫玩耍时啃咬的那种力道,聂尧臣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见已经被咬住了,就没再乱动,任由她去。

她在他手指上留下浅淡的牙印,才抬起头问他:“你说的我们以前那样,是哪样?”

聂尧臣想了想:“住在春江华庭那个房子里,你每周五给我煎牛排?”

元熙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两手掐了掐他脸颊:“就这么点要求?”

“我当然还有其他要求,但我不想在现在这种时候为难你。”

“说说看呢。”

“我……其实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真的喜欢上我——就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伪装出来的。”

当然,他也会为之努力,重新住到一起,他才有展示这种努力的机会。

原来还在因为这个耿耿于怀。

也难怪的,他就不是感受型的选手,别人说什么,他就全信了。

元熙咕哝了一句傻子,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逗他:“那要看你表现。把我送的生日礼物都丢了,谁知道将来孩子出生,你会不会又发脾气,把孩子也扔出去,让我以后都别来烦你。”

聂尧臣手从裤兜拿出来,摊开手心:“没丢,在这里。”

元熙惊讶:“怎么会,你那天不是……”

当着她的面把这个氚管小挂件摘下来扔进了水塘啊!

“我只是捏在手心里做了个扔的动作,其实没有松手,它就一直在我手里。”他脸色微红,“我小时候,我大哥经常这么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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