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的新娘不可能是她。”
聂尧臣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店铺的玻璃门哐当作响,再用力一些,卖力喊欢迎光临的小熊大概就要掉在地上,支离破碎。
元熙整个人像松了口气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没事吧?”含琦问。
她摇头。
“刚才那男人怎么回事啊?看着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像恨不得现场表演挨揍似的,直男癌晚期?”
“他有病。”不是骂人,只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就是我以前那位老板。”
“what?就是他啊,难怪!”夏婵还在愤愤不平,“他那不是叫什么‘阿斯伯格症’吗?刻板行为,不能说谎,智商190……统统没看出来啊!我看他就是情商低!”
邱含琦一直在旁边使眼色,她才轻咳一声,收敛起吐槽模式,不太确定地问:“那个,你跟他之间是不是……”
“嗯,上过床。”元熙简单直白地回答,“不过已经结束了。”
婚姻是一种承诺,其实她并不需要。
聂尧臣说的对,她不应该奢求,尤其是奢求那些并非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窗外的马路上传来汽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轰响,连续进站的几辆公交车挡住了站台的巨幅广告,也挡住了对面紧闭的那扇不祥之门。
“小婵,你想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啊,我还蛮想知道真相的,更希望那家的孩子没事。”
嗯,没事,只是时隔二十年,才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只要聂尧臣不收回最后给她的那个承诺——为她买下对面那个商铺,其他的,无所谓。
漆黑的雕花铁门后面,有一片抹茶色的缓坡。
聂尧臣自己开车,把车停在门口,穿着皮鞋径直穿过去,走向屋子后边的花园。
枝蔓盖过木架和假山上人工雕琢的痕迹,从深绿到浅黄,层层叠叠的叶片垒出不同于俗世的假象,花圃里开得正盛的玛格丽特开花不见叶,深浅不一的红簇成一堆煞是好看。
可惜,主人还是更喜欢藤本月季,总是忙着修剪那些过了夏秋季节就越开越邋遢的花球。
花园不大,却复杂得像个迷宫,格局又总是变化,一段时间不来就很容易找不到方向。
但聂尧臣例外,不管怎么绕,他从不在这花园里迷路。
“妈。”
像是怕惊扰,他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就不再靠近。
芮琼芝穿一身白色衣裙,蹲在花架跟前,手里握着园丁用的剪刀,剪下的花枝簌簌落地。
“阿臣来了?进屋坐吧。”
聂尧臣没动。
“我的花今年都开得好,你最喜欢哪种?”
“玫瑰。”
其他的花他都不太认得,办公室里常有女孩子收花,大多都是玫瑰,他才知道他家花园里也有。
他以前很少亲近花草,不懂玫瑰为什么代表爱情。在他印象中玫瑰多刺,开花都像谎言似的不可信,搞不好还划人一道口子。
他全家曾经同住半山道花园洋房,三代同堂,后来陆续搬了新居。
妈妈喜欢花草,怕她舍不得原来那个花园,给她挑住处搬的时候特意挑了前后都有花园的这一个,里外的装潢都照着原来的屋子来。
芮琼芝似乎也挺满意。
“玫瑰是不错,但月季更好,改良过的品种,连刺都很少了,颜色也好看。”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像是忘了刚才让他进屋里坐的话,又绕到温室玻璃房里,摆弄着吊盆里粉色的天竺葵,说:“今天不是周末,又不过节,怎么到我这来了?”
她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只有头发两侧染了少许风霜,以前都很小心地用黑色的发膏去遮掩,这两年却索性不管了。
那些白发有些扎眼,聂尧臣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怎么不说话了?没关系,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我想找二叔。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芮琼芝拨弄花草的手一顿。
“不是在澳门的牌桌上?要不就是又醉死在哪个温柔乡了。”
“二叔戒酒很多年了,这几年我跟他同桌吃饭,他都滴酒不沾。妈,要是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芮琼芝拽下一个吊盆,砰的一下在地上砸的粉碎。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呀,啊?你爸把我像个活死人一样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也就算了,你偶尔来看看我,就是为了找你二叔?你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就是见不惯我过几天好日子,都巴不得我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尧臣看到破碎的花盆在迸溅,在她脚背划出口子,鲜血渗出,于是掏出干净的手帕蹲下去,“我要结婚的事,妈妈你知道吗?”
她把脚往后缩,“知道又怎么样,我还能做的了主吗?”
“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结婚的事,我想跟二叔再商量。”
芮琼芝气得要命,“那你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聂尧臣终于慢慢站起来:“那如果他联系你,你记得告诉我。”
“等一下。”见他要走,芮琼芝叫住他,“都这么晚了,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
“有事有事,有什么事!”她又叫起来,“现在连你学会了像他们一样来敷衍我!要真学,你不如学学你大哥,去讨你爷爷和你爸欢心,到时候想娶谁就娶谁!”
“我不是大哥。”他略停下来回头看她,“你脚受伤了,记得处理。”
聂尧臣离开后,芮琼芝气冲冲回到宽大豪奢的房子里,踢掉脚上的鞋,才真切感觉到脚背上钻心的疼痛。
是否每个人都拿她当傻瓜?
身后的人张开怀抱圈住她:“跟孩子置什么气?瞧瞧,把自己都弄伤了。”
“还不都因为你,躲躲藏藏的……”她拍开聂权的胳膊,疼得咝咝直抽气,“前几天你不还陪他一块儿去美国吗?干嘛转眼回来就躲着他,你不说他是你儿子吗?”
“他是不是我儿子,你还不知道吗?”聂权吻她肩膀,“费城曲家那条线,上回舜钧结婚就该搭上的,错过了,机会才落到老二这里,这是天赐良机,绝对不能有差错。我躲着他,就是不想让他抱有一点侥幸。”
芮琼芝嗤笑:“没想到,不是亲爹,还挺了解他啊。”
“谁让咱们现在同坐一条船呢?他在公司里的根基稳了,我跟你才有好日子过。”他扭转她的身体,“美国那边我早有准备,只要阿臣跟曲家女儿结婚,老爷子就不会把公司交给别人,将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到那边做我自己的生意,也就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真的?”芮琼芝声音微微发颤。
“所以你得配合我。任何时候,只要他表现出一点不想结这个婚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他啃咬着她的嘴唇,“打蛇打七寸,你生的这个好儿子,可一点都不简单。”
“嗯……”她喘息着回应他,“但他为什么会不想结婚?”
这孩子仿佛受到诅咒,幼年就被发觉智商极高,却连最基本的表达都有问题。如果不是聂家有极好的条件,早早诊断出阿斯伯格症,又及时纠正和干预,他现在恐怕连认字写信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管理一家集团公司。
他学技术出身,不像一母同胞的大哥聂舜钧那样,有天生的胆识和手腕,为了得到喜欢的人,都可以不择手段,心思缜密地布局算计。
他更像是凡事都凭直觉,却又从来没尝过情爱的滋味。
聂权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孩子大了,总会变的。阿臣不是白纸一张了,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小情人。”
第6章 她删了他好友!
聂尧臣打来电话的时候,元熙刚洗好澡,已经换了干净舒适的睡衣半靠在床头。
“我喝多了,来接我,春元路的dpub。”
口齿清晰,还说得清自己在哪里,可见并没有真的喝多。
他手机里多的是代驾的号码,如今又有肖灼这个新特助可以差遣,却还是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可以说是习惯使然,也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
元熙却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半分为难,挂了电话就起身换衣服,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妥当,甚至还简单的化了妆。
她在他面前,始终保持最好的状态。
赶到酒吧接人,服务生已经将车开到路边,聂尧臣就坐在副驾的位子上,倒真像在等代驾。
赵元熙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了一眼身旁双目紧闭的男人,提醒道:“安全带。”
没有动静。
她于是俯身过去,帮他把安全带拉过来,扣好。
她闻到他呼吸里那一点点酒精的味道,可能是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也可能只是半杯鸡尾酒,总之不是酒气熏天,远不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在两人靠得最近的刹那,聂尧臣短暂地睁了睁眼睛,因为也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像是沐浴露混了洗衣皂的香气,很干净,跟平时她颈边耳后那种香水的气味很不一样。
她说香水是女人最后一件衣服,半点不能将就。
谁都不知道,她有相当妖娆的一面。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下是花式繁复却轻薄的成套蕾丝布料,剥开还有最后一层若有似无的香气,总在两人汗水交融时升腾起薄薄热度。
是的,谁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送他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像那天在婚纱店里发生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几次睁眼偷偷瞧她,但她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车河,不再像往日那样,极有默契地回眸跟他对视一笑。
车是他的,车里的音乐自然也是他喜欢的蓝调,元熙甚至连音量都没有调整过。
她只调节了一下座椅——他个子太高,开车时的位置太远,跟她的身高不匹配。
到了地方,她提醒:“到了。”
聂尧臣看了看外面,立马蹙起眉头:“怎么不是去你那里?”
“这里才是你家。”
半山独栋的洋楼,植木莳花的私家花园,在夜色中迎立海风,俯瞰海潮,像赋格曲,也像赞美诗。
他又重新闭上眼,执拗道:“去春江华庭。”
“我已经搬出去,没住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