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他还是觉得不对。把人打倒在地,明知他短时间内可能就会醒,凶手应该会很紧张、仓惶,不足以让他在作案时这么自信。

凶手独自一人,这么短时间完成追逐、杀人和搬运尸体的过程,就不怕身后元熙的爸爸醒来,跟他搏斗吗?

除非他知道对方不会醒,或者醒来也没法跟他抗衡。

元熙说:“其实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当时被害的既然是你妈妈,那现场留下的血泊为什么是我妈妈的,那些血是怎么到现场去的?而且据警方的推测,一下子出这么多血,可能导致一个人休克,如果有外伤就可能会死亡。我妈妈如果安然无恙,怎么会有这么多血留在现场呢?”

血泊显然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让他们误以为被杀害的人就是蒋虹本人。尽管找不到她的尸体,但现场留有足以致人休克甚至死亡的鲜血,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推断出人已经死亡了。

“现在还没有找到真凶,等事情真的真相大白,这些疑问都会有答案的。”聂尧臣帮她捋了捋额前落下的发丝,又摸了摸她肚皮,“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要问你这两个挑食的宝贝想吃什么?”

聂尧臣眼波里都是温柔:“他们最近两天又不乖了?”

“也没有不乖,就是怪挑嘴的,我老是在奇怪的时间想吃奇怪的东西。”

“比如?”

他们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一起住在春江华庭的公寓里,他并没察觉她有所谓奇怪的胃口啊……

“比如呢,我现在就很想吃掉宝贝的爸爸。”

她伸手揽住聂尧臣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绵密的亲吻就落在他唇上,像是真的在品尝一份甜点那样,先是浅尝,然后从瓦解最外层的奶油开始,逐渐品咂深入,柔软的蛋糕有了破绽,丝滑甜蜜的朱古力流心最让人欲罢不能。

她吃得津津有味,直到肚子里两个小家伙真的饿了,踢了她两脚,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咬唇想了想:“那就吃小笼包吧,好想念那种一提一咬,在勺子里慢慢嘬汤汁的感觉啊!”

鲜得舌头都打结的肉汁,还有开胃小菜里被糯米塞得满满当当又淋一层桂花酱的糖藕,大概就是两个小家伙这会儿最想吃的那一口,不然她怎么光是想一想就那么馋呢?

下午还要见产科医生,中午吃得简单点,希望体重不要涨的太过分。

这也是聂尧臣第一次陪她产检,显得比她还紧张。

“没事的,”她倒安慰他,“宝宝胎动频率很正常,我也能吃能睡,医生说只要体重控制得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例行检查而已,你别那么紧张。”

“嗯……我其实担心的不是他们的健康。”

“那是什么?”

“我怕将来他们出生以后,我给不了他们家庭应有的温暖。”

元熙明白了,“你担心因为你自己的病,不够爱他们?”

他点头。

阿斯伯格症患者许多都与家庭成员感情淡漠,但也有不少可以与爱人和孩子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只不过他们本人要付出的,以及家人要付出的比常人更多。

其实看他与亲生母亲的关系,就非常典型。

他不能共情,并不等于不会爱人,更不等于不配被爱。

元熙挽住他的胳膊:“你看,我们俩都不笨吧?宝宝如果像我们,不管像你还是像我更多,应该都挺聪明的。你想爱他们,他们感觉得到的。”

哪怕只是像他那样习惯用理性分析的方式来对待感情,也能感觉到作为父母的爱从他们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了。

“你呀,不要瞎操心。”她轻轻拍他胸口,“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们就会很开心了。”

“为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父亲能为孩子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好好爱他们的妈妈。”

他们都过早的失去了父爱和母爱,无法验证这样的结论是不是真的。

但假设,只是假设,二十年前,聂家和袁家两对夫妇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应当不会导致两个家庭错位至此的悲剧。

担心归担心,但真的见到医生,他还是那个理性占据上风,冷静无比的聂尧臣。

跟元熙说的一致,医生检查之后认为胚胎发育良好,母体状况也不错,因孕程已经过半,于是跟他们讨论生产方式和风险。

“您刚才所说的风险指的是什么?”聂尧臣问。

医生是春海市乃至全省都相当有名的产科主任,像元熙这种情况的孕产妇她也接触过,新生儿溶血症和剖腹产有可能发生的羊水栓塞等等当然都是风险的一部分,但她认为最严峻的是:“现在大小医院都有血荒的问题,我们医院血库是没有储备rh阴性血的,甚至全市范围内都不一定有稀有血型的血浆,你们要自己找到合适的血源才能入院分娩。最后用不上当然是最好的,万一要用,那就是救命稻草。”

元熙立即想到这回蒋虹车祸做手术,备用的血浆也是聂尧臣让肖灼临时去找来的。她以为是从市内其他医院高价买或调用的,可听这意思,似乎花钱也不一定买到,那么那些血浆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110章 【二更】宁可没有答案……

聂尧臣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你妈妈那些血,其实是她自己存的。她曾经跟我提过,万一哪天她需要手术,可以用她自己存下的这些血浆。我那时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谨慎到这样的程度,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烦躁多疑。直到后来我知道她是稀有血型,这种行为就得以解释。”

“是啊。”医生接话道,“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稀有血型人群在机体健康的情况下,选用专业机构,从自己身体里储备一些血液应付紧急情况,比出事之后满世界去找血浆要省心,也更安全。现在物流发达,我有病人从境外购置血浆也完全来得及,但前些年交通物流都没那么快捷的时候,自己储血是最好的方式。”

可惜元熙已经怀孕,就不建议这么做了。

赵元熙脑海中像有火花突然炸开的那么一瞬光亮,猛然照亮了原本怎么想都黑茫茫一片的死角。

“自己储血的话,一共可以储多少血液?”

医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个……没有限制的,每次在安全范围内就好,参照平时献血的标准。”

少量多次,完全可以攒够看起来足以导致失血休克的血量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回头看向聂尧臣的时候,从他眼神里已经知道,他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当年凶案现场花店阁楼上的血泊的确是蒋虹本人的血,但并不是一次性从她身体流出的,更不是她在现场受伤所致。

现场被凶手从身后杀害的人就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凶手在杀人之后立刻将尸体放入防水袋中拖拽到门外的交通工具上,然后折返回来,将事先拿到的蒋虹的血液洒落在现场。

这些血液是蒋虹分多次储备下来的以备自己不时之需的,知道这件事的一定是她身边比较亲近的人。

除了聂尧臣,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离真凶的距离就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元熙既兴奋又害怕。有过几次经验之后,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就是无限接近真相,想要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那种情怯。

跟她相比,聂尧臣就平静多了,但她知道他心里其实跟她一样,暗潮汹涌。

凶手的范围越缩越小,也就意味着可能是他更为亲密的家人。

二叔、爷爷、大哥、父亲、英叔……全都无法排除嫌疑。

案件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状态——谁都有嫌疑,却又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证实或者证伪。

当然,假如蒋虹这个时候能苏醒过来最好,她一定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由她指认肯定不会错。

但她手术之后一直都没有醒转,就算醒了,她也未必敢说。

凶手有本事杀她灭口,就有本事威胁她闭嘴。

作为知情人,她已经保守这个秘密二十年,可见凶手相当懂得控制人心。

而且时隔二十年,仅凭证人口供也不足以定罪,仍然需要客观证据支撑,才能形成完美的证据链,才能给凶手定罪。

“你听到的那首手机铃声,”聂尧臣问道,“是什么曲子,你还记得吗?”

他们从齐妍那里离开以后,忙着研究她想起的其他细节和案子的不合理之处,竟然忘了问她这个最关键的线索。

“我说不上来,应该是一首歌,但催眠的过程中我好像能听见,醒来就消失了,我也没有哼唱,齐医生没办法记录。但是……”

元熙犹疑片刻:“假如我能再听见这首曲子,我应该一下就能对应的上。”

这就很难了,意味着她需要有跟凶手面对面的机会,而且还要对方二十年都没变过手机铃声。

二十年里手机技术都已经更新迭代多少回了,对一般人而言,不太可能一直不换铃声。

最快捷又保险的切入点,可能是蒋虹中毒的案子。这是近期发生的,现如今刑事侦查手段多种多样,技术也突飞猛进,凶手必然留下可供追查的痕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时间拖的越久,凶手越有可能销毁证据、逃避追捕,案件侦破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破案就是警方和凶手比速度,谁快谁就占先机。

邱含琦跟田隽拿着分析得出的农药成分找同款,厂家给出经销商地址,都是春海市内的农资店,总共也没几家,他们很快就在近郊一家店内找到线索。

凶手为了隐藏身份,不会冒险使用网上购买的方式来准备毒药,甚至都不会使用信用卡,避免被追查,因此最大的可能是用现金购买。

现如今,电子支付已普及到最偏远的山村,城市中偶尔用现金的人反而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含琦他们正是据此走访查问,果然问出前不久有人来买这种熏虫药。

老板找不开零钱,对方竟然没要找零就走了。所以老板隔了这么久都还记得有这么个人来买过药。

可惜这家农资店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他们只能调看周围其他民用探头和公共监控,期望能找出有关联的可疑人物。

装满几个硬盘的海量监控,对专案组和视频组民警来说又是不眠不休的挑战。

含琦就是在啃着汉堡看监控的过程中,接到元熙打来的电话,说她终于想明白案发现场的血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现场的血其实是你妈妈平时分多次储存下来的血液?那当时知道这件事,并且能拿到血的人一定也是她身边非常熟悉的人了?”

“嗯,除了我爸爸,应该就只有聂家内部的人了。”

含琦沉默一阵:“熙熙,你提过你妈妈当年跟你爸爸感情出现裂痕的时候其实怀了宝宝,还记得吗?”

“嗯,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怀孕的人,到底是你妈妈蒋虹,还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因为从挖出的骸骨来看,没有任何可以说明她怀孕的证据,而你妈妈蒋虹存下的血液里也没有检测到。照你现在所说的情况,你妈妈可能是像你一样,怀孕之前存下血液以防万一,怀孕之后就没有再储过血;当然也可能是聂尧臣的妈妈怀着孩子就遭毒手,尸体腐烂,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你觉得到底是谁呢?”

她们其中一人怀孕,又跟这个案子的发生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呢?

元熙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说:“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有些问题,宁可没有答案。

含琦挂了电话,感觉手里的汉堡都不香了,随便包起来就扔进垃圾桶里,揉揉酸涩的眼睛又继续看监控录像。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线索。

“师兄,你们快来看!”她连连叫田隽他们,还有视频侦查组的同事,他们更专业,看得比她准。

她手指着屏幕上一个身影,放大,图像不算非常清楚,但能看到一点侧脸:“面熟吗?”

田隽眼睛里也拉满血丝,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还是不敢肯定:“聂家那个管家英正华吗?”

图侦组的同事比较专业,根据步态做了肯定判断:“是英正华没错,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方位的摄像头,可以看到这个停车场里进出的车子,看看有没有他名下的汽车。”

那个时段进出就两三辆车子,排除了另外两个之后,果然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停车场出来,再根据行驶方向调下一个路口的道路监控,清清楚楚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英正华!

田隽立马输入那辆车的车牌去查车主信息,结果显示这辆车属于一个叫赵英杰的年轻男子,跟英正华竟然是父子关系。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英正华太太死的早,也没有孩子吗?”

“不是死的早,而是很早就离婚了。这孩子应该也不是亲生的,有收养文件,英正华的前妻就在福利院工作,叫赵淑敏,这孩子大概跟妈妈姓的。”

含琦愣了一下:“你说她叫什么,赵什么?”

“赵英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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