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找过我,之前其实他就买了好多乐器送过来,钢琴、小提琴、长笛……说是让我给孩子们建个音乐教室。老师他都找好了,专业音乐院校毕业,每周来两回,给孩子们上课,费用都由他来出。”
元熙有点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没跟我提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提,他甚至叫我都不要跟你讲。这就是我说的真心和假意之间的差别,很多人做慈善,哪怕只是来摆拍露个脸,也恨不得昭告天下。但他这样真心诚意为孩子们做事,是因为爱屋及乌,而且并不想拿这种事来讨好你。”
他只是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而已。
因为爱她。
元熙一时无话。
“他前几天来找我,其实是向我打听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
“嗯,我也听飞白他们说了,他叔叔被逮捕,怀疑是你爸妈案子的真凶。本来我也有些忌惮,不知当他的面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但他没问什么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只问了你小时候的情况。”
“我小时候的什么情况?”
“你的读写障碍,他好像之前就知道,但这回是特意来问我当初是不是你妈妈首先干预,引导你克服最初也是最困难的时候。又问了后来给你请的特殊教育方面的老师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就告诉他了。”
说到这里,赵淑敏有些欲言又止。
元熙道:“院长妈妈,没事的,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赵淑敏像看女儿一样看着她:“元熙啊,你真的没打算结婚吗?聂家这样的人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能教出小聂这样的孩子,我相信家教一定是很好的。他也很坦诚,聊到他自己的病,很明确地告诉我这病有遗传的因素,将来孩子可能会受困扰。”
元熙明白了,原来院长妈妈以为聂尧臣特意去问她小时候的事,是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出发,担心他们身上的毛病会遗传给下一代。
毕竟他的家族中已经有自闭症的基因,再加上她的读写障碍也是一种神经发育方面的问题,孩子将来会怎么样的确很难说。
但赵元熙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她跟聂尧臣没有生孩子的可能了,她也明确地向他说明,之前种种承诺和配合的姿态都只是骗他的。
“您说他重点问了我妈妈的事情?”
他可能还是冲着案子的事情去的。
赵淑敏说:“是啊,关于你进福利院之前的事。我其实了解的不多,大多都是民政局的老师转述,也是来自警方当初的走访。听说你妈妈当年发现你识字和读书有不一般的困难,跟元卉有很大差距,但智商好像又不受影响,甚至比元卉还要聪明,这才带你到儿童医院去检查。当时国内对读写障碍这个病认识得还不深,她领着你跑了好几个医院,自己又学着用画图法、拼音拆解法帮你识字和记忆,不出一年时间就很有成效了。”
没错,元熙印象中也大致差不多是这样。
聂尧臣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他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赵淑敏频频喝水,手里握着小詹他们刚才给她买的糕点,一直都没吃。元熙看了眼时间:“您还没吃饭吧,我先陪您去吃饭。”
“哎,不用麻烦,我吃不下东西的,等会儿喝点粥就行。”
刚才甫一见面元熙就察觉了,院长妈妈比之前消瘦了好多,眼眶都深凹进去,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
她原本以为只是照顾孩子们太辛劳,但现在看她说吃不进东西,才问:“您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赵淑敏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病的。之前有公益组织来福利院搞了一次体检,我胃上好像有点问题,这次要到城区的大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要不要做手术。”
胃部长东西,且可能需要手术……元熙直觉不是好事,因为院长平时几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一般的病痛都自己吃点药就捱过去了,很少会专门跑一趟。
这一趟肯来,可能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但她不敢把担心表现出来:“那我帮你在网上预约挂号,现在专家号都可以网上约,很方便的。”
“不用,小聂都安排好啦,他帮我预约了一位专家。今天我先去了医院,做了全套检查,才到你这儿来的。我是真的想要谢谢他,这回还是他说服了我,我才决定到城里来看病。他还是那句话,让我不要事先跟你说。我猜他是觉得你自尊心太强,怕麻烦了他让你不高兴。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很照顾你的感受。”
他哪里是怕她不高兴呢,实际是两人已经绝情绝义,他知道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不会接受的啊!
元熙心底突然涌上酸涩,说不清是为他这份细致体贴,还是为两人之间的种种。
赵淑敏说:“我前不久那个旧手机坏了,突然就开不了机,修理店的小伙儿说款式太老已经没法修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我都存在里面,好多找不回来,所以我今天没等打你电话,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没关系的,我先给您找个地方住,明天再陪你去医院看结果。”
“好,好。”
元熙住的酒店式公寓也有短租的单元,她给赵淑敏租下一间,这样照看也方便些,白天可以跟她在一处,晚上换个楼层就回去睡觉,挺好。
给赵淑敏安排好住处,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给聂尧臣道个谢。
手机拿在手里,熟悉的号码百转千回,就是下不了决心拨通那个号码。
老话说的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是把话说绝了,往后跟他是再不好相见了吧?
出于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把电话拨出去了,心里也觉得不该欠他这样一个人情。
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你好。”
第83章 【一更】说人是他杀的。……
其实元熙一开始打了好多遍,聂尧臣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
他向来开会要么把手机彻底关闭,要么设置转接,很少这样开着手机却找不到人。
不安的预感一直在心头徘徊,她打了几次之后,又打给肖灼,肖灼却说:“聂总今天没来公司啊。还有,77姐,他最近交代了好多事情啊,还说研发中心会有新的leader来接手,你说奇不奇怪?我心里有点慌,可是又不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问题也是赵元熙想问的。
“他有没有说他今天打算去哪里,或者最近他有没有提过会去哪里?”
“这个倒是有的,今天有两位警官过来,说要请他去一趟市公安局。他二叔不是放出来了嘛,但案子没结,可能还有一些要他协助调查的……喂,77姐?”
元熙没听他说完,立刻就出门拦了辆车:“去市公安局。”
同时又给聂尧臣的手机打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低沉的年轻男人声音,熟悉却并不是属于聂尧臣的。
“是元熙吗?”对方认出了她,“我是田隽。”
“田警官,聂尧臣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在配合我们调查,所以手机先交出来了,放在这里由我们保管。我看来电是你,怕你有什么事。”
元熙已经心如擂鼓。哪有配合警方调查的证人会交出手机这些随身物品的?除非是被采取强制措施,像聂权那样被关押了,可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聂尧臣身上呢?
他顶多不过算是个目击者,怎么会被关押呢?
元熙请出租车司机再开快一点,偏偏遇上路口堵车,司机一摊手:“你看啊,这哪儿快的起来啊!”
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电话被邱含琦一把抢过去:“赵元熙,你再不来,聂尧臣就要成你爸妈凶案的凶手了!他刚才在讯问室自首,说人是他杀的。”
元熙耳边顿时一片轰鸣,不知是耳鸣,还是周围车子不耐的喇叭声。
聂尧臣坐在审讯室内。
春海市终于开始起了秋凉,他白色的衬衫外是一件灰色的暗纹西服,没有系领带,就这样坐在椅子上。
之前在春江华庭的公寓将她扑倒在地时受伤的胳膊应该是骨折了,打了石膏,吊在身前。
可能是田隽和含琦他们打了招呼,椅子上原本用来锁住嫌疑人的挡板没有被拉上,他就像只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一样。
他面前的纸杯装了一杯白开水,一口都没有喝过。
赵元熙透过审讯室的监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审讯室内的人看不到外面,他当然就不可能知道她来了。
赵元熙问:“他这样多久了?”
“早上我们刚上班没多久他就来了。”含琦答道,“同事带他回来是想进一步问问当初目击的情况,毕竟聂权现在嫌疑排除了,最大的突破口只能是在他这个目击证人身上。谁知道他这回直接就说人是他杀的。”
“他怎么说的?”
“就说他家花园里挖出的尸体是他杀死之后掩埋的,跟其他人无关。”
“那我们家的案子呢?”
“他没提,不管我们怎么问,他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别的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那你们就选择相信了?他那时候才十岁!”
田隽解释道:“我们查过那时候的资料,也问过聂家其他人,聂尧臣个子高,十岁的时候就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六五,可能比很多成年女性都高,如果真的发起狠来搏斗,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不可能……不可能!”元熙急得两手使劲往桌上拍,指着监控画面的屏幕说,“你们仔细看看,他到现在都是这种斯文瘦弱的样子,十岁的时候怎么可能去杀人?证据呢,动机呢?”
“挖出的遗骸和包裹物上只有他的dna,动机……”田隽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患有阿斯伯格症,我们咨询过相关的犯罪学专家,这个病的病人无法跟人共情,体会不到他人的痛苦和恐惧,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他等同于反社会人格,杀人只是为了练胆、为了发泄,是吗?”元熙讽刺地笑,“原来我跟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四年多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反社会人格的人不一定会对所有人下杀手,也有可能遇到正好能弥补他心理需求的人……”
田隽耿直的还要继续说下去,被邱含琦摇头示意。
“元熙,你冷静点,我们现在说的也都只是推测。你知道的,破案就是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聂尧臣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说人是他杀的,我们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我才赶紧叫你过来,让你跟他聊一聊,看症结到底出在哪里。”
他叔叔才刚刚放出去,他就跑来投案自首,一定是发现了一些警方都没有发现的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讲,当然就算是自首,也有他这样留一半尾巴让警方自己去查的人,那样最后在法律上甚至不能认定为自首。
但如果是一心求罪,甚至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呢?人不认定自首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假如真是他十岁时候杀的人,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赵元熙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椅子坐下,撑住额头说:“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所有恩断情绝的话在他们之间都已经说完了。她今天本来是想礼节性的向他道个谢的,没想到居然中间相隔的距离更远了。
她最后还是跟随田隽他们一起走进审讯室。
桌子和他所坐的位置中间并没有东西隔开,她甚至可以走到他身边跟他讲话。
可是聂尧臣只在她进来时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又垂下眼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选择视而不见。
她就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干净的面孔,白色的衬衫衣领一尘不染,即使走进这样可能将来都不见天日的地方,仍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
这样一个人,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杀过人。
“是我。”她在他身旁蹲下,“聂尧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二十年前,你做过什么。”
他却并不看她,只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什么样的女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模样,你怎么遇见她的,为什么要杀她?”
“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她的名字呢?你告诉我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