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
距祁珉晕倒已过了八日。
为了尊贵的陛下的身体,奉太后令,已经将陛下的办公地点从御书房转至了养心殿。
此间太医们夜以继日地想要找出陛下身上症结所在,却依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皆猜测是否有什么隐疾。
这倒算了,能找出隐疾也算是一件好事,然令后宫众人更加心慌的是,随着时间推移,陛下的身子似乎更虚弱了。
而被陛下指名的容婕妤日夜衣不解带守在陛下床前,是丝毫不敢懈怠,还有那慎才人亦然,徒留其他后妃咬碎了牙。
就是帝王之心难测,更别说在病中的祁珉了。
他每日对御膳房做出来的膳食挑三拣四,偏偏对慎才人所呈膳食情有独钟,搅得御膳房是胆战心惊,恨不能把慎才人押在御膳房,只求能助其一二。
卫琼每每听到下面的人这么议论,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白眼早已翻了无数,他那哪是喜欢她的手艺,明显就是演过瘾了。
养心殿内。
卫琼才把今日的膳食呈入殿内,便看见了一个令她惊讶的人——何婉绾。
要说她二人都是被点了名的,能碰上不稀奇,但是往日卫琼来送膳食的时候,何氏总是不在,看着像是刻意不与她一处。
是以今日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何婉绾,如此才令卫琼觉得有些奇怪。
“陛下圣安、容婕妤安。”
卫琼行礼之余暗暗看了一眼侧躺着的祁珉,他的唇色不知道是因为饿的还是“中毒”,已经有些发白,动作也是虚弱无力。
饶是这样,祁珉还是不忘与坐在他旁边的何氏说说笑笑,反把卫琼冷落在一边。
如果不是何婉绾提醒他,祁珉怕是会一直不让卫琼起来。
“慎才人?”祁珉似乎是病得脑子不清楚了,歪着头想了半晌,“哦,应是到用膳的时间了。”
说着,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活脱脱已经从励精图治的帝王变成了病弱到只知道吃喝的废物皇帝了。
何婉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赶紧凑近半个身子,吃力地把人扶好。
旁边的来公公立即上把小案桌上面的东西收好,等着给皇帝开饭。
何氏轻飘飘看了卫琼一眼,就在卫琼还没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柔弱无骨地往祁珉那边靠了过去。
她凑到祁珉的耳朵旁轻声道,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陛下,往日皆是慎才人陪你用膳,今日换成妾好不好,妾已经好久没有陪陛下用膳了。”
卫琼不由挑眉,这幅模样,要是叫太后撞见了,那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可何氏这个样子,却也让卫琼警觉起来,这几日何氏并没有其它的动作,相反,很安静、很老实,让她这个知情者觉得可怕。
今日陡然发力,是终于决定动手了么?
而且,她并不知道祁珉到底防到哪一步了,还是说在等着何婉绾自投罗网?
还是得“凑凑热闹”。
说做就做,卫琼双膝一弯,话里话外都是为何婉绾着想的意思,“容婕妤身子才好,还是要多休息才对,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照顾陛下不是?现在还是让妾来照顾吧。”
她抬眼笑眯眯道,“容婕妤也无需多心,陛下仁德,也体恤你,必不会怪罪你的。”
何婉绾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卫琼噎住,她笑笑不说话,转头看向祁珉,她有把握,皇帝会让自己陪着。
事实也确实如何婉绾所想。
只见祁珉斜睨卫琼一眼,眼神中还略带点嫌弃,“既然膳食已经做好了,慎才人便先退下吧。”
卫琼哑然,不是,这么直接的吗?还有那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专门的厨子!
就算祁珉真的是在演戏,这眼神也很伤人的好吧。
还有,祁珉难道看不出自己的意图?
“慎才人辛苦了,”听到祁珉的话,何婉绾似乎颇为得意,只是尽力压着,“还是先回宫吃饭的好,别饿坏了身子。”
忽视掉何氏的话,最主要的是祁珉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卫琼无奈,只得乖乖道礼出了养心殿。
何婉绾看着卫琼的背影,心中嗤笑不止,暗道这药果然管用,虚弱之下,自然是亲近最亲近之人,而此时,皇帝心里认定的清池就是最好的人选。
本来有慢性毒药已是足够,可上头的人偏生急得很,生怕夜长梦多,称就得趁他病要他命。
何婉绾没有反驳的权利,不过算着事情也差不多了,动手便动手吧,事成之后,不过是她的一条命罢了。
何婉绾又看向一边的来公公,“来公公你也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若是有什么事,陛下会传唤你的。”
来旺德没想到还有他的份儿,看着何氏一脸为难,“容婕妤,这……”
此时祁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退下,有事朕自然会叫你。”
“是。”来旺德心肝儿一颤,只得马上退出了养心殿。
来旺德抬起臂腕擦了擦额角的汗,抬眼发现卫琼竟还在养心殿外,赶紧上前打了个招呼。
卫琼身子微侧,也看到了来公公,但是看见来公公这样,还是觉得好笑得紧,没想到来公公也有被赶出来的一天。
来公公看见卫琼眼里的笑意,不由苦笑,“卫小主可别笑奴才了。”
卫琼本来也不是真正要嘲笑他,闻言敛了笑意,转而侧身看向养心殿,一脸气定神闲,“想来现在好戏已经开场了。”
原来刚刚三人皆是做戏,目的就是让何婉绾动起手来毫无顾虑。
要怪就怪何婉绾现在过于心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殿内就出现了一片瓷器落地之声。
而声响过后,就是祁珉沉声喊道,“来旺德!”
二人一听,赶紧前后脚进了养心殿,殿外的侍卫也被惊动,早卫琼他们一步进入了殿内。
只见内里一片狼藉,祁珉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钳制住了何婉绾。
何婉绾一脸惊恐,哪里料到此时变故,在看到祁珉安然姿态过后,一切都明白了,狠狠道:“你是装的!”
在看到卫琼一脸平淡后,何婉绾更是恍然,“原来你也早知道我的身份!”
卫琼默默地站到了祁珉身边,一脸无辜,“妾并不知道,只是一切按陛下说的做罢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祁珉的授意咯,前几日祁珉早就叫她装得像一点、机灵一点。
她怎么可能会在祁珉面前暴露她自己的底牌?
祁珉没有忽略掉卫琼的小表情,他自己装了这么久,也有些腻了,现在倒是轻松了不少,果然,批阅奏折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了。
“说,”祁珉不再啰嗦,反扭住何婉绾的手,“是谁派你来的?”
何婉绾有点站不稳,看上去很狼狈,仍旧嘴硬道,“你为什么问我,不就是没查到吗,你以为我会说吗?”
室内一阵缄默,祁珉唇角微勾,“想来你不过是大夏的一颗棋子,要不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满脸玩味,“昂,不对,还有你那个叫莲素的侍女,以及何府里给你买药的丫鬟,对不对?”
他话音刚落,就见已经有人把满身伤痕的莲素带了进来,一起被带进来的还有王齐。
“你!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何婉绾看着二人大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看着祁珉,重复着那一句话,本以为这一切完成得天衣无缝,无论是身份还是眼线,都是那么的完美,哪能这么轻易就暴露了?
不过也只是他们眼中的天衣无缝罢了,自从何氏走了清池这步险棋之后,一切就都已经不受她控制了。
卫琼在一边看着有些疯癫的何婉绾,突然想到何禄一家,现在有何婉绾这一个人,就算他们没有通敌叛国,祁珉也不会留下他们了。
“你这么做,难道没有想过将你从小养大的亲人吗?”
祁珉亦是想到了何禄,要说何禄兢兢业业,清廉为官,也不站队,确实是个好官,但是可惜了,就算他没查到何家此类罪证,也留不得。
“呵,”何婉绾突然嗤笑一声,“我是他们养大的不错,但我尚在襁褓时便被大夏送过来,都是为了大夏的大业。从大夏人拿出我是大夏人的证据时,我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大夏,要是我成了,那就是大夏的功臣。”
她眼眶猩红,“我生是大夏的人,死是大夏的鬼!”
卫琼闻言,不由皱眉,何氏所说,确实是正确的,但她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游说,才能让从小在成国、在何家长大的何婉绾如此疯魔?
真的是因为刻在她骨血里的家国之情吗?
而此时,被押上来之后一直低着头的莲素却突然暴起,不知道从哪摸来的亮晃晃的匕首已经握在了她手里,冲着祁珉而去。
速度之快,让人难以反应。
卫琼就站在旁边,见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已不能由她思考,然而身体已经快速地挡在了祁珉面前。
锋利的刀尖刺穿皮肤,感觉有些凉。
只觉一阵强烈的痛楚涌入大脑,卫琼终于回过神来。
天杀的,原来是她傻了,竟然想到给皇帝挡刀!
不过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卫琼晕过去之前,只听到一阵慌乱的打斗声,还有一具没有意识被祁珉及时接住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