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炼体强身,修行炁法,超凡脱俗,拥有远超凡人的伟力,常言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武者若是犯罪为恶,破坏性也远超凡人。
所以大齐法制,对武者控制更严,刑罚更厉,制度也更完善。
好在武者受限于元炁补充,捉拿通缉起来往往比凡人更加容易。
凡人若是犯案,窜入山林,若有德贝之资,说不定荒野犹如度假,躲一段时间不成问题,而武者想要这般躲藏,难度极大。
因为凡人的食物无法满足元炁的消耗,除非省出武飨口粮提前藏好、以作补给,否则武者绝难在荒郊野外久藏。
事实上,天下州郡县城,各处道路驿站,门派据点,藉由各处武飨正店和皇粮领取点组成的网络,便是朝廷给武者们划定的活动范围。
从某种程度来说,武者甚至比平民更不自由。
“此人连续苦战,内力消耗甚巨,又是个外地来的,看年龄和做派也是个老江湖,所以一定会在附近几处藏些武飨补给。”
李白龙翻看着地图,宛如运筹帷幄的军师般自信。
“所以不仅要封掉他的武牒户档,还要描影画图、传晓各处,毕竟那未必是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要穷追不舍,不断与他交战,迫他继续消耗元炁、又无暇补充食物。”
大齐行政效率极高,地方衙门控制力惊人,临县尤其如此。
冯国忠的命令下达,本县各门派武馆便集结人手、配合衙门搜山检海。
县尉乃一县武事长官,有临机决断之权,便下令各门派分组队伍,互相保持一定距离,沿着指定位置合围扫荡。
遇袭则立刻发出讯号,冯国忠等高手便会直接赶去支援。
作为计划的实际制定者,李白龙智珠在握,笑容露出八颗牙齿,对着身边的冯国忠帅气而自信地说道:“每支队伍上空都有两只灵禽监视,杜绝了被敌人快速突袭、全军覆没的可能性……”
——即使你这么说……
老冯面露为难之色一边点头,一边目光向后瞄。
“哼,你一定想问,搜索队的武飨该怎么供给,毕竟敌人可能会截粮……”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想问,我百分百信任你的安排,拜托你不要硬拉着我说这些了,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今日明明天气晴暖,可老冯却觉得后背冰凉。
这绝非错觉,而是有一位寒玉功臻至化境的武道强者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这绝美的仙子宛如月宫主人,她那惊艳世间的眸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冯县尉作为池鱼,只想奋力跳开。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老冯的胳膊,李白龙笑容殷切,诚恳道:“我计划组建一支空中运粮队,就由……”
冯国忠露出笑容,高叫道:“连仙子来了!冯某有礼!是找李解元吗!”
——你個没义气的贼配军!伱甚至不肯再叫我一声李兄弟了!
李白龙恶狠狠地盯着老冯狼狈逃窜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转头。
脸上已经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眼中泛起泪光。
如果不是害怕适得其反,他甚至想先打个奶嗝儿。
“师伯!”他撒娇道,“有人打我!”
“……”
地上起了一层寒霜,连月遥柳眉倒竖、瞬间破功,怒道:“恶心!把你这副惫懒样子收起来!我可不是三妹,不吃你这一套!”
见到他这副样子,二师伯不禁想起当年。
当年这厮刚刚被六妹带入门,还是个刚十岁的孩子,身受重伤奇症,粉雕玉琢,偏又冷漠疏傲,伤势发作起来只是闭目咬牙苦撑,便像是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狗,确实有一点点让人可怜。
虽然此情此景此人,都让她想起了那个狗男人……然而臭小鬼刚刚十岁,性子未定,人格未成,倒也没有那么碍眼。
还记得他刚住下来的那晚,六妹在跟掌门师姐密谈,她左右无事,想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这臭小鬼是不是伤势发作咽气了,没想到走近一看,三妹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居然已经在给臭小鬼喂饭。
可恶!
气得她把那一盒吃不完怕放馊的糕点炸成了冰坨、丢进了水里。
——怎么又被人抢先了!
从那以后,她便看三妹有些不顺眼,至于臭小鬼更不必提,无疑是个善于伪装、骗取女人同情的渣滓,跟那个狗男人一样一样的。
时光飞逝,臭小鬼一天天长大,乃至伤势尽复,性格也开朗起来,不复先前的沉郁阴鸷,百花谷的长辈们都欣喜于这一变化,除了连月遥。
在她眼中,长大后的李白龙不仅长着一张小白脸,而且性情果敢明决,有时还会表现出令人费解的悲悯善意,总之……越来越像狗男人。
可恶!
若不是知道那贱婢生下的是对双胞女胎,她都几乎以为李白龙是狗男人留下的孽种,但饶是如此,这种越发相像的气质让连月遥更是不爽。
她曾经试图干涉敲打,迫使李白龙“走回正路”,成为一个心若冰清、傲骨卓然的贵公子,然而成效甚微,臭小鬼与其师父乃至掌门沆瀣一气,日渐嬉皮笑脸,唯一的傲骨则体现于日常顶撞二师伯、绝不肯真心顺服。
而今时光飞逝,当年的臭小鬼已是解元之才、名动江北,与之同步变化的,是连月遥的奇怪心境。现在的她已经陷入了某种偏执的情绪之中,热衷于突然出现在李白龙的生活之中,给予其无处不在的恶毒女凝。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描述其动机的话……
——我就喜欢看到你因为师伯的威严和注视而坐立难安、浑身别扭但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啊,猢狲猢狲!
今番李白龙城中遇袭,自觉此事并不简单,于是将此事飞报百花谷,卫衡兰果然大为重视、即刻做出应对。
三师伯本打算亲自来一趟、确保袭击者能够落网,可惜掌门外出云游,三师伯是门派的实际管理者,实在分身乏术。连月遥听闻此事,便想第一时间赶去嘲笑李白龙,于是自行请缨,要去“督促门中弟子缉凶”。
本拟三妹要拒绝一番,没想到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
她一路兴冲冲来了,见到李白龙后,更要拿捏姿态、高高在上地讥讽训斥几句,没想到臭小鬼惺惺然作柔弱之态,装给谁看呢!
然而吃了这一套,连月遥先前积蓄的气势便已泄了大半。
但还是作色训斥道:“你今日横遭此袭,便是往年行走江湖时心慈手软、胡乱与人为善,行事未能斩草除根,才招致了今天的祸患!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找你为难,简直丢本派的脸面!”
李白龙唯唯诺诺地称是。
他要是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倒也罢了,这般低眉顺眼,连月遥更觉气闷,呵斥道:“且问你,你有没有堕了百花谷的威风?”
李白龙答道:“多谢师伯挂怀,弟子并未受伤。”
“谁问你这个了!”连月遥冷冷道,“打你的是何来路?”
说起这个,李白龙更觉无辜,他明明只是雇了个骑手跑腿,没想到在任务地点被狠狠地打了,天可怜见,从来只有骑手嘟囔一句“肥头大耳”然后被豪拳狂轰的份儿,从未听过说骑手敢打雇主的!简直倒反天罡!
所以说,这厮到底是不是我点的骑手师傅?
真正的骑手是鸽了没来,还是被这厮提前沉塘了?
他妈的,不管怎样,此间事了,一定要写信给【死了么】狠狠差评!
种种疑难,复杂至极,李白龙又没法老实说“回禀师伯,弟子今天下午约了个跑腿儿师傅”云云,于是只能推作不知。
“孽障孽障!”
连月遥趁机狠狠辱骂:“追了半日,连谁要打你都不知道,事到临头,还要门中长辈来替你出头!你要知耻!”
正挨骂间,后方脚步声起,继而有声音传来:“连仙子?李贤弟?”
李白龙如蒙大赦,抬头看去,喜道:“熊师兄!”
来人穿着短衫,裤脚挽着,腿上还沾着些泥点,居然还背着个斗笠,身材矮胖,看起来倒像是个庄稼汉,望着李白龙,憨憨地笑着。
连月遥见状,皱起眉头。
“今日从北桑乡回来,在城门口听兵丁说起今日事,便来看看。”熊师兄微笑道,“听说袭击者武功不俗,李贤弟没受伤吧?”
“自然没有。”李白龙笑问道,“师兄又下乡了?”
“是,北桑乡有一户耕牛前些日子陷进壕壑,虽被救了,但受了些伤,我这两日下乡作访,顺便去瞧瞧恢复情况。”
这位熊师兄叫做熊敬炎,乃是灵御派在临县的分舵负责人。
灵御派自改革之后,门派经营方针发生根本性变化,各地分舵数量猛增,灵御派分舵每至一地,分舵弟子必倾巢而出,走访农村,拜访农户,向地主百姓们推销耕牛、猎犬乃至灵猴,价格甚优,甚至还提供无息贷款。
若是实在无法负担,灵御派甚至提供零首付服务,又在当地成立农社,指导生产,甚至与当地农户签订采购协议。
这些经营政策无疑需要灵御派弟子深入基层,而熊敬炎以身作则,常年在田间地里厮混,他的行为,便是灵御派弟子这些年在整个大齐的写照。
他与李白龙相见,聊了几句,见连月遥在一旁虎视眈眈,会心一笑,便说道:“李贤弟还要抓捕犯人,运筹帷幄,想必极忙,我就不打扰了……哦,还有一事,在下得请教一下连仙子。”
熊师兄——
我滴超人——
李白龙满心感激,急忙对二师伯说道:“那弟子先行告退。”
连月遥冷哼一声,目送李白龙逃之夭夭,而后凌厉的目光落在熊敬炎身上,不耐道:“何事?”
她看所有男人都不爽,熊敬炎也挺让她不爽的。
倒不是对方得罪了她什么。
只是临县乃是百花谷地界,六大派有三派设了分舵,玄元宗和漕帮都是派女子来做舵主,方便平时沟通,大家都是好集美。
只有灵御派不知所谓,居然派了个男人过来。
熊敬炎笑了笑,并不以连月遥态度为忤,只是慢条斯理道:“今日袭击李贤弟的人,我翻过其登记册录,问过其武功路数,假身份,武功不弱,这等样人,多半是在大齐的灰色地带做些不黑不白的勾当……”
连月遥皱眉道:“那又怎样?”
“我素闻在百花谷中,连仙子最不喜李贤弟,然而李贤弟立身清正,连仙子无可奈何,若是心中憎厌,寻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来……”
“放肆!”
连月遥一声断喝,森然道:“你作死吗?”
“哈,是熊某黑心烂肺、胡猜乱说,打嘴,打嘴。”熊敬炎笑眯眯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以他灵御派舵主之身如此道歉,连月遥也无话可说。
“只是……”熊舵主道歉之后,笑容有些神秘,“那人若不是连仙子找来的,那事情可就更麻烦了……嘿,告辞,告辞。”
什么意思?
连月遥思虑一下,毫无头绪,只觉更加厌烦,却见到这灵御派的臭男人转身便走,飘然而去。
他虽然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言辞恳切,态度恭敬,可六大派出身的倨傲态度,简直掩都掩盖不住。
——莫名其妙!
什么更麻烦了?
罢了,等我把那个袭击臭小鬼的贼子抓住,寒玉真气封脉凝血,岂有不招?拷问一番,就有结果。
二师伯一念及此,露出冷笑。
至于怎么抓住贼子?
那就要问臭小鬼了!
而从临县逃出生天,此刻被衙门与诸门派围剿追捕,甚至被连月遥乃至灵御派舵主惦记的白师傅,此刻竟已沦为手下败将、阶下之囚。
他正趴跪在地上,脑袋被人踩住,就像狗一样。
由银雪面粉发酵制成的面饼,被撕成小块,一点点地扔到他的嘴边。
扔到了,吐舌头就能够到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