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才发现还有几家跟他一样的疯了的往地里奔去。
到了地头上,满是村里的人。有的大哭,有的蹚进稻田里要抢收稻子。可就在昨天稻田里还是黄灿灿的美景,到了眼前只剩下一汪又一汪的水田。大风还在猛烈的刮着,天像漏了似的往下倒雨水。
沈吉富不顾一切的跳进田里,激起一片水花,伸手去摸水面上的稻穗,“断了,不可能,不可能。”沈吉富像疯了一样的去捞水里被大风刮断杆径的稻穗。
沈洵看着自家地里的情形丢掉铁楸,跪在地头,“怎么会,稻米,怎么会…”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跟在后面的季氏和沈杏也被田里的景象吓着了,不止他们家,全村人的地都遭了殃。“洵儿爹,你别这样。”季氏扯着嗓子在地头喊沈吉富,哭出了声,“老天爷呀,这是不给我们庄稼人活路啊!”季氏捶胸顿足的哭叫着。
应该说整个庄稼地里全是一片哭喊声,还有给地里磕头的,泡在水里拼命往岸上扒拉稻穗的。沈杏看着眼前的一幕,“太惨了,粮食毁了。”她忍不住的哭出声,来这几个月,穿破衣饿肚子她没哭,被人骂穷酸她没哭,去卖瓜身上都馊了被人瞧不起她没哭,可现在她忍不住的哭了。粮食是庄户人家的命啊。满眼都是水,到处漂着断了的稻穗。到处是大喊大叫的哀嚎声。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沈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抱住季氏:“娘,您别哭了,快去把爹拉上来,淋这么久的雨,病了可咋办呀!娘,娘!”沈杏摇晃着季氏,季氏这才清醒过来,“对,你爹不能生病,他可不能有事。”
季氏一把推开沈杏跳进田里,“孩子他爹,上岸去吧,你可不能病倒了啊!”季氏把已经魔杖了的沈吉富往地头拉,可是根本拉不动啊。季氏一边大哭,一边拉住沈吉富,“沈洵爹啊,沈洵爹啊,回去吧,咱回去吧…”
“大哥,快去帮娘啊,别跪着了,爹不能泡在水里,醒一醒啊…”沈杏嗓子都喊哑了,使劲的摇晃沈洵。“大哥,你快看看爹,看看娘啊,他们不能生病,他们是咱的爹,咱的娘,是咱家的顶梁柱啊!”
“对,他们不能生病,不能有事,我去,我去。”沈洵用袖子擦了把眼泪。跳下田,他力气大,硬是将不停挥舞着胳膊的沈吉富扛上肩膀,放到了地头。
季氏自己爬了上来,一家子趴在地头看着田里的粮食。沈吉富大叫一声,“啊…”,哭出声来,眼泪哗哗的流,满是褶子的脸上尽是伤痛。“我昨个就说有雨,我悔啊,我悔啊,昨个为啥不收稻穗,为啥非得再等一等啊。粮食,老天爷啊,把粮食还给我,还给我啊!”沈吉富双手打开,拜着天地,无尽的痛楚侵袭着整个徐家庄。
紧挨着沈吉富家地的是布婶子家,布家大儿子布春正把还要往地里去的布叔往回拉,“爹,听儿子的劝,别去了,病了咱家可咋办呐。爹,算我求你了。”
季氏哭着,看着沈吉富回了魂,“回吧,孩子他爹,回吧。”
“我不回去,我就坐这等。等雨停,等风停,停了就抢收,一点都不耽误,我昨个咋就睡死了啊!”沈吉富扇了自个一个大耳光,季氏忙拉住。
“他爹啊,你别这样,你看看洵儿,看看杏儿,咱一家人都在呢,咱一家人经过多少事啊,咱都扛过来了。看看你儿子,看看你闺女,咱家不会垮的。”季氏哽咽着劝道。
沈杏看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看他爹的样子是不肯回去的,与其在这淋雨,不如回去想想办法。“大哥,你背上爹,咱们回家想办法。”沈杏大声的喊着沈洵。
沈洵看一眼稻田,抹一把眼泪,牙关一咬,“爹,我背你,听话。”沈洵力气大,一把背过沈吉富往家的方向走。沈吉富扭头去看那一汪汪水田。
沈杏扶着季氏跟在后面,他爹袖子处的补丁又破了,露出干瘪黑瘦的胳膊,胳膊上尽是划痕血痕,沈杏默默的流着眼泪。
回到家,季氏拉着沈吉富回屋换身干衣服,沈杏推着沈洵去他屋子。沈荷和沈旭见沈吉福被背回来,吓得拽着沈杏的衣服不吭声。
沈杏拉着两个小的,回了自个屋,换了干净的衣服,给他俩一人一个糖块,“拿着,吃吧,地里的稻穗被大雨给毁了,爹有些受不住,咱们可不能给爹娘添麻烦了,知道吗?”
沈旭木然的点点头,沈荷哭丧着脸拉着沈杏,“大姐,咱家地里的粮食都毁了吗,那税粮咋办?那咱家过冬咋办?”
“荷儿别怕,大姐不是卖了瓜了嘛,咱家有银子,别怕啊。”沈杏拉过沈旭,蹲下温和的对两人说:“荷儿,旭儿,家里有银子的事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除了爹娘,大哥,谁问都不能说,知道吗?”
“为啥?”沈旭歪着脑蛋问。
“你傻呀,粮食都毁了,大家都没法用稻米换银子了。只有咱家有银子,还不得来抢。”沈荷拍了一下沈旭,凶凶的说道。
“荷儿说的,嗯~差不离吧,反正除了自家人,连大伯家,奶奶家都不能说。知道没?”沈杏郑重其事,稻田被毁了,后面说不得村子里要出啥事呢!
沈杏哄好了两个小的,又去灶房烧热水,进了灶房,季氏已经烧上了,灶膛的火光映衬着季氏的脸红红的。季氏偷偷的哭着,见沈杏进来,低下头抹了一把脸。
“杏儿,帮娘看着灶膛的火,我去叫洵儿来提水洗澡。”沈杏见季氏打了一大桶热水拧着往自个屋里去了,沈杏猜应该是给他爹打的洗澡水。
沈杏忙活了一会,把昨天买的东西理一理,本来挺高兴的,给她娘买了布和面脂,给爹买了好些的烟丝,给大哥买了一套木工用的精巧铁质凿具,两个小的不用说了,早上就吃上了。给全家都买了厚些的布,想着到了秋冬,大家都能穿上新衣。
大哥从高坡上的地里回来,那边因为在高地缺水只能六月份种粟米,好在在山的背面,倒没太大损失。大哥拿了铁楸和布绳就跟季氏去了高地,再把地里的排水沟挖宽一些,防止大风吹断杆径,拿了布条一块一块的把粟的杆围起来,不让它倒在地里。粟还有一个来月就完全成熟了,虽然产量低,但好歹是粮食,那高坡上一亩半的粟可能就是她家未来半年的主要粮食来源。
沈杏看了看院里,挖宽的排水沟正急切的排着水,屋檐上哗哗流下来的雨水,形成了一串串水幕,现代城里长大的沈杏没见过这景象。但此时谁都没有心情去看这些雨中景。她爹从稻田地里回来就一直没出屋,沈杏叹了口气。
招手叫来沈荷和沈旭,给他俩一人卧了一个荷包蛋,“你们就在灶房这吃,吃完荷儿把碗洗好放进碗柜里。”
两个小小的孩子点点头,闷着头吃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沈杏端着木碗往东屋去。
“爹,我进来啦。”沈杏敲了敲门,侧着耳朵听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沈吉富披着单衫,半靠在床头。“爹,饿了吧?看我给你我打了两个荷包蛋,还滴了香油,闻着可香了。爹,你尝尝。”沈杏把碗端到沈吉富跟前。
沈吉富抬头看看沈杏,眼里的泪花还在。“爹不饿,你们吃吧。”
“爹,都有,锅里留着呢,等大哥和娘回来就吃。”
“他俩去哪了?”
“去高坡上看看粟谷,那边刚大哥去看过了,还好不是很严重,不过大哥不放心又去挖宽些排水沟了,娘也去帮忙。”
“那我也去看看。”沈吉富说着就要下床。沈杏连忙拦住他。
“爹,您歇着吧,他们一会就该回来了。”正说着,沈荷端个大木碗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沈旭。
“爹,您好些了吗?大姐给您做的荷包蛋咋还没吃呢!我跟弟弟过来陪你吃。”沈荷说着就把木碗放在小几上,把小凳子拖过来坐着,碗里放着三个荷包蛋。
“爹,快吃吧。”沈吉富看着闺女端了半天了,接过碗。
“大姐,快来吃,你的荷包蛋在我们碗里了,给你筷子。”沈旭递给沈杏筷子,“爹,大姐做饭不咋地,做荷包蛋可好吃啦,你尝尝呀!”
沈杏无可奈何的咬了口荷包蛋,小家伙为了哄他爹也不用抹黑她吧,虽然她做饭确实一般。
“哎,爹尝了,好吃,确实好吃。”沈旭见沈吉富吃了,还冲沈杏挤挤眼,邀功呢,这小家伙。
瞧他那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一旁的沈荷没眼看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傍晚的时候,沈洵跟季氏回来了,跟沈吉富讲了高坡上的情况还算不错,让他别担心。雨依然哗哗的下着,下得人心里凉透了。“若是现在雨停了,咱们全家一起去抢收稻子,还能有些希望,可这老天就像漏了一样,稻穗泡在水里几天,太阳出来再一暴晒,算完了。”沈吉富坐在堂屋抽着旱烟,无奈的看着屋外。
“洵儿爹,咱家还算好的,至少高坡上那一亩半的粟米还能保住,他大伯家可怎么办呀!自家五亩,另外种着老三家五亩,全毁了!”季氏挨着沈吉富望着院子,乌云笼罩着这片土地。
“哎,那可是我们的心血啊,从秧苗起,天天像伺候爹娘似的侍弄着庄稼。看着他们一点点的长大了,长高了,心里高兴啊,给地里施肥,除草,地干了,稻子吃水,立马开渠放水。可这暴风暴雨来了,我们只有干着急的份。昨个我还下地,摸了摸鼓起来的稻穗,想着再有个大半月就能收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卖了稻米,给娃们过年每人做一身新棉衣。人家指着杏儿骂她穷酸,那哪是骂她,是在骂我们做爹做娘的啊!”
季氏站在沈吉富身后偷偷的抹眼泪,沈杏从后院进到堂屋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爹,娘,你们别这么说,咱家是穷,但咱家不会永远穷,只要咱家人齐心协力,咱家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沈杏拖了个小板凳坐到沈吉富旁边。
“爹,我想跟你谈谈昨晚提的恒城沈公过六十大寿,派发福袋的事。”沈杏想了想说道,“其实跟你说这个事,就像三叔说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咱家是谁人家根本不认识。可是我想了一下,三千个福袋听着数目巨大,但是每个福袋若是按120文来算,三千个福袋也就是360两银子,360两银子对省城那个沈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于省城里的那些大铺子也算不得什么。然而就因为沈公家是高门大户,小一些的铺子或者像咱家这样的手艺人根本不会去想接这笔买卖。那么会不会就像三叔说的,人家做好了恭维的送上门给沈公家选呢?”
沈杏诙谐一笑,“爹,如果我们在县城听到的消息没错,沈公六十大寿铁板钉钉放出话要发福袋,而这个发福袋的事是沈公临时决定的。那你想想,就一个月时间,若要烧制三千个瓷碗得要多少师傅,得多少炉窑?得多少人力物力。”沈杏到这虽只有几个月时间,但也知道烧出一套精美的瓷器是多耗精力和时间的事,更不提报废的有多少了。“当然还有陶碗,其实不管是陶碗还是瓷碗要烧制三千个,爹,你觉得可能不?”
“没接触过,不过应该很困难,但是我们木碗在一个月内做三千个也够呛啊!”沈吉富想了想,三千个碗,这活的量太大了。
“爹,若备料,切割,旋碗等等所有活都让您一个人干,肯定来不及啊,我是这样想的,那些锯木料啥的谁都能干的活,我们雇人干,您跟大哥就负责最后那两步,上木旋床车旋出木碗,还有精打磨。其余的都给其他人干,平均每天您跟大哥一人五十个碗,这样您看成么?”沈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若三千个碗真要做,他们全家一起上别说一个月,两个月能不能做出来另说,人却是要累垮了。
“一天五十个碗,那不成问题,我一天做一百个都不成问题。你爹只要上了旋床,那就是眼手脚顺溜的很,一根这么长的木料到我手上,往旋床上一抵,我不出十分钟,能给你做出四个木碗来,而且匀称圆润。”沈吉富比划的木料大概是半米长,说起自己的拿手木活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眼睛晶亮亮的给沈杏描述着。
沈杏当然知道他爹做木碗的手艺,要不也就不打这个主意了。
“不过,昨个你说了福袋除了木碗、木筷,还有绣了字的红色袋子,还有寿糕,那些咱家可做不了啊!”季氏在一旁边听边想这事,问道。
“娘,你说的这个我早想到了,昨个到了镇上我就跑了糕点铺子,秀坊和布铺,比钱袋大些的福袋秀坊那能做,而且可以按我的要求绣字,你等会。”沈杏说着跑回自个屋了,一会又跑了出来,沈洵从木工坊出来就看到飞跑的沈杏。还有后面跟着跑的沈荷和沈旭,还以为又出啥事了。
沈杏坐在刚才的小凳上喘气,沈旭被沈吉富一把抱住坐在自个腿上,沈荷就搂着季氏。沈洵一看一家子都在,就拖了个大凳坐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