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崇殿尽管在宗庙旁,可是若不经点破,实在难以与宗庙整体的建筑分开来看待,这无疑昭示了在设计之初千崇殿就已存在的事实,且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来掩大部分人的耳目。
晋国宗庙圜水四方,主殿居中,毕竟是从周国分封出来的,各方面都沿袭了周国的制度,包括宗庙的构成,晋国到如今的晋厉侯已是第五代,是以宗庙中理所当然供奉了前三位晋侯以及最初的那位唐侯。
夜深时分,宗庙四处无人,守卫远在门阙之外,纵然他不是那么昏昏欲睡,也难以预料此时此刻会有人已在宗庙之内,至少他压根不曾见有什么人出入过。本来宗庙这样的地方不到特殊时候通常是无人问津的,倒是不久前晋侯独自一人来此,大约就是在这种夜半时分,一直待到他清晨换班都不见人出来,也不知后来有没有误了早朝。几天后他就听说晋侯带人去了平阳城,至今未归。无论如何,从前的经验告诉他在晋侯回来之前宗庙必然是闲置的,他觉得最近连按时巡逻这一步都可以省了,不过他好歹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守卫,宗庙虽无人却也是王宫重地,任何一点小小的异常都是不容忽视的。
此时距离巡逻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从守卫的位置透过窗只能看见两排笔直的漆黑幽林,中间是一条算不上宽却极长的通道,在两旁树木的衬托下颜色雪白,最后形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浓浓夜雾之中。
这是他看惯的景色,一年四季仅在冬季才会因为落雪的缘故而有所变化,其他时节里,龙柏常年碧绿,驻守在这条渺无人迹的通道两旁。
长夜漫漫,这夜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他好像特别犯困之外,守卫缓缓耷拉下眼皮,在毫无打算的情况下,径自沉入了比夜色更为漆黑的梦乡。
--------------------------------------------------------
观言和应皇天的目标在千崇殿,它就在正殿的右后方,仅设单侧门,从外观来看,仿佛是正殿边上的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偏门,甚至连门匾都故意不安,为的恐怕就是要让人们忽略此门,“千崇”二字唯有金锁上可见,不知是欲盖弥彰还是亡羊补牢,仅那锁摆得端正,仿佛想借此表现出那几分应有的敬畏之情来。
“你在这里等着。”
应皇天撇下观言几步上了门前石阶,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锁“喀”的一下应声而开。
观言好奇地走上前,却并没见到应皇天手中有什么工具。
“别看了,知道真相没有什么用处。”应皇天拉开门簪,将锁放在一遍,缓缓推开千崇殿的殿门。
观言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长久以来不断令他困惑的谜题就要揭开的预感,仿佛这扇门后就能看到过去的真相,那些交错的梦境兴许也都能串联起来,他都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信心,觉得这里就是他们一路寻寻觅觅的终点。
随着眼前这扇门缓缓洞开,里面传来了幽暗的光,那是一如宗庙里那样始终燃着的长明灯的光亮,这使得两人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千崇殿里究竟是什么模样。照博多所说,千崇殿始终关闭,但要让长明灯不熄灭,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日常进入添油,再者千崇殿里一尘不染,必定也需要人日日打扫,那么这个人选就非常特别了,至少此人必须被晋侯无条件信任,且不跟他人共事,以免泄露他总要来去千崇殿的踪迹。毕竟世上少有不透风的墙,一座偌大的宫殿里,尽管藏有不少秘密,却绝难做到天衣无缝,否则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千崇殿更不可能被博多暴露。
观言想着这些,同时借着光亮打量殿内的情况。
入眼即是一幅画卷,位于供桌后居中的位置,一左一右另有两幅图,走近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居中画卷人首兽身,大耳,珥两青蛇,正如他所梦到的“奢生”模样,而一左一右两幅图,一幅乃人像画,一幅为兽图。再看供案上的供品,从食物到水果,无一不是新鲜的,酒是敬神的酒,供品数量和品种也是敬神的等级,那也就意味着这里所供奉的是一位神明,兴许正是晋侯所说的半人半兽之神,边上的人像图和兽图代表的意思恐怕是“此神乃经由这二者共同变化而成”。殿内左侧墙面绘有一份大型的地形图,但图上并无标示任何地名,显然也不是给外人看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点状标记,也不知这些分别都代表了什么。
除此之外,千崇殿空空如也。观言看向应皇天,应皇天一没看图,二没管供桌上的东西,而是绕着整座大殿的边缘漫步走着,走几步停一停,侧耳倾听的模样像是在寻找什么动静似的。观言走过去的时候,应皇天竖起食指示意他别出声,观言便静止不动,待应皇天轻挪步子的时候才动一动。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应皇天走完了全程。观言隐约猜测他是在找暗室,因为无论怎么看,若仅是如此布置,那么千崇殿根本不必紧张兮兮得终日大门紧锁,这样一个地方就算被人闯入,顶多上一柱香拜一拜神也就罢了,根本不必担心被人知晓此地,弄得如此神秘。
走了一圈之后应皇天重新回到供桌前,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桌前那三幅图,随后看向长明灯的灯台,两盏长明灯灯台皆为青铜所制,火光幽幽闪烁,看起来并无什么特殊,供桌也很是常规,一目了然,看不出有任何机关的存在。
观言正兀自纳闷,应皇天忽地伸出手,对观言低道:“抓住我。”
观言不明所以的同时,已然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而后,一阵风“咻”的吹过,两边烛火刹那间熄灭,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只剩下一股烟气弥留在鼻尖。
此情此景极为相识,但观言还来不及回想,脚下已蓦地一软。幸而应皇天始终拉着他,观言也不觉得紧张,只是下意识睁大眼睛,可惜四周仍是乌漆抹黑的,应皇天又一声不吭,观言只好按捺住好奇之心,静静等待黑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