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九州之鼎(十六)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观言一直留在燕宫之中,除了走到皋门的那条路之外几乎没有机会再去别的地方,虽说他看过周王宫的内部布局图,但此时夜色笼罩,周宫内广阔无边,要在一座又一座相隔数十丈的宫殿中穿梭辨认其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不过也幸好如此,因为人若是走在如此宽敞的地方同样会因为太过渺小的缘故而被忽略掉,此时观言被冒牌王子带着走离燕宫,又绕过了长长的一段走廊,再穿越庭园错综复杂的小径,当眼前豁然开朗的时候,便又是另外几座毗邻的宫殿,他们走向其中一座,却没想到又只是经过,因此观言实在忍不住便开口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想,冒牌王子只是这样回答他道。

观言只得跟着他继续走,总算在逃离燕宫之后的第二个时辰里,冒牌王子指着眼前一座算不上太华丽却颇为稳重大气的建筑道,“就是这里,里面应有尽有,我们要先设法进到里面,才可能离开王宫。”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见他说的如此神奇,观言不由问。

冒牌王子冲观言眨眨眼,依旧卖着关子道,“这里可是几乎囊括了千百年来天下间所有的重大机密、当然也包括周国自身的秘密之所,我们要找的,便是洛邑王城之中的秘密通道,只要找到了那条秘密通道,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了。”

观言还是初次听说有秘密通道这回事,但听冒牌王子说的有模有样,他不由暗自猜测他所说的“囊括了千百年来天下间所有的重大机密”的地方会是哪里,不过压根容不得他想太久,因为冒牌王子下一步动作就是指出这座宫殿的守卫所在,并对观言道,“我调查过,这里一到戌时就会落锁,只留下侧门附近的通道,供戌时之后前来的人出入,包括打扫,但侧门两边各有一个守卫,我们各负责一个。”

他说着就要往左边冲过去,观言见状连忙拉住他说,“难道还要用药?”

冒牌王子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这是最简单又不害人的办法,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观言研磨出这种药来并不是为了这种用途,即使被证实药效好得出奇,但这并不值得他高兴,像这样为了达到目的屡次使用,完全有违他的初衷,而且过量的后果就连他也无法预测,若任人任意使用,这就不是药而是毒了,因此观言摇摇头,反驳一句道,“这可能算简单,但并非不害人。”

冒牌王子见与他有了分歧,顿时也觉得较为难办,观言再问,“也许我们可以想想看别的方法,你不是说最近有祭祀吗?是什么样的祭祀?难道就是九鼎之祭?”他猜测道。

“没错!正是要烧死我的那场祭祀。”冒牌王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将观言拉到隐秘一点的地方低声说,“我听说你被软禁起来是因为大闹明堂,是跟九鼎有关吗?这几日大宗伯说她算到九鼎即将要现世,因此一直在加紧准备祭祀的用品。”

观言刚才就在做猜测,现在一听就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九鼎的下落在那日就险些曝光,周国为了圆上弥天大谎,原本说好的祭祀自然少不了,可他不明白的却是昨日这个冒牌王子就应该已经逃了出来,那么谁会是下一个祭品?另外,王宫之中似也没有太多的动静在寻找他,又或许此时已是深夜,但就守备的情况看来,虽谈不上松懈,但也不像是“祭品”失踪后应有的反应,给观言更多的感觉其实是无人问津,就好像如此重大的祭祀所需的“祭品”失踪就失踪,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也是因此他们才能如此自如地在周国王宫之中走动,观言这么想着,又道,“囊括千百年来的重大机密,难道这里是……”

“天府下的藏书库。”冒牌王子这一回没有再卖关子,很快地接下观言的话道。

观言也几乎想到了是“藏书库”,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这里较之应皇天重楼里的藏书,是不是会更胜一筹?

书不在多,重要的是精,与楚国的藏书相较,应皇天的重楼里所没有的不外乎是一些经过编纂的史料和随处可见的典籍,有的却都是一些极少见且根本想都想不到的记录或刻文,还有各种与天地神怪相关的资料,更是包括了各国的王城布局图,连鬼方的都有,有的甚至还标注了王城之中军队的驻守数量和据点,当然,巫术相关的也不在少数,除此之外,观言还见过一些用看不懂的符号记录的内容,若说周国这个“藏书库”囊括了千百年来的重大机密,观言不由也觉得好奇,一面想,一面观察四周,忽地,观言见到藏书库相邻的那座小树林,不由灵机一动,对冒牌王子道,“我有办法了。”

冒牌王子立刻问,“什么办法?”

观言从身上摸出几张符咒来,对冒牌王子道,“你在侧门附近等我,一旦有动静,趁守卫察看的空档,你就溜进去。”

虽然不知道观言打算怎么做,冒牌王子这时只能选择相信他,点点头道,“好。”

若是从前的观言,他压根不会想要如此冒险,可此刻,若是想溜进藏书库又不用药物伤人,他只好使出最原始的办法,用火。

符咒的材质轻薄,极易燃,并在半空中就能化为灰烬,观言找了一处黑漆漆角度却刚好能被守卫看见的位置,祭起符咒。

藏书库畏火,些微的火光就会引起守卫的警惕,这样便可以做到声东击西,趁机溜进藏书库。

火苗在暗夜中本就十分惹人注目,观言又选了一个相当巧妙的位置,既能被树丛遮住自己的身影,又恰好使得火光看起来像是就快要烧到建筑的一角似的。

“不好了!起火了!”

不到须臾的工夫,侧门的守卫就看见邻近建筑拐角的一处好似不断有火光冒出来,不禁脱口而出喊道,这一声将附近的守卫惊动了,那守卫不由探首望过去,就见一簇一簇火焰在半空中跳跃,他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察看,可当他沿着廊檐跑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从不远处的树丛之中所冒出来的火光。

与此同时,一条身影迅速自侧门进入藏书库,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脚步声逐渐接近,观言留下最后一簇火花,隐身入了树丛,再小心绕道,趁守卫进入树丛搜查之时,也跟着再绕道长廊上,闪身进入侧门。

蓦然间陷入一片漆黑,周围没有丝毫光亮,偌大的藏书库里悄无声息,一丁点动静在此时出现都会变得极大,观言屏息静待,只因冒牌的应国王子先他一步进入,他打算进入与他汇合,可谁料过了良久,藏书库里都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观言不禁纳闷不已,却已然无法再回头,只因此刻侧门的守卫早已回到原位,观言知晓要再出去恐怕有难度,因而只好摸黑蹑足深入,试图寻找到那冒牌王子的所在。

可此时的藏书库里伸手不见五指,连往前迈出一步都嫌困难,就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动到外面的守卫,因此观言最终只好按兵不动,坐在黑暗中休息,他只熟知楚国的藏书库,尤其楚国的藏书库是效仿周国所建,因而观言推测制度也可能极为类似,若是这样的话,除非周王或大臣紧急调取书库里的藏书,否则要到卯时才会打开正门,在这之前,观言甚至还能小睡片刻,如此想定,观言便闭上眼睛稍作休憩,闭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兴许那个冒牌王子也只有待在里面按兵不动,否则,在如此静谧的环境当中,他不可能掩饰得了任何细微的响动。

虽说身处黑暗之中人更容易入眠,但此时此刻,观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真的睡过去,于是他便坐着打盹,这样的话,每次脑袋都止不住往下点的时候他都能清醒一次,就这样,一直捱到天蒙蒙亮,卯时未到,兴许连寅时都才过去不久,观言就听见了陆续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走来的声音。

观言连忙起身,却因盘膝太久腿麻之故险些跌坐在地,他扶着墙站起来,躲在一根柱子后。

就见清一色身穿宫服的内竖们拿着清扫工具鱼贯入了藏书库,随后就分散开安静地进行打扫。

观言心中一动,见缝插针,也装作在打扫的样子混入其中,他一面移动,一面试图找冒牌王子。

孰料走遍整座藏书库,居然都没有冒牌王子的身影,但却让观言有机会一窥藏书库里的藏书,只不过,这反而让观言感到失望,因为这里的藏书数量虽然巨大,看似包罗万象,可看卷目竟然没有重楼里的藏书丰富,几乎都是同一个种类有上千册之多,也难怪数量会如此庞大了。

找不到冒牌王子,观言只好伺机行动,他悄悄尾随在那群清扫宫人的身后,准备与他们一同从侧门离开。

“等一下!”

就在他经过之时,门口的守卫忽地喝止道。

观言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他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闻这一声,带队的内竖总管从最前面走回来,观言因此把头垂得更低了。

那人走到近前,看他两手空空,不禁尖声地问他道,“你的工具呢?”

观言微微瑟缩一下,并不吭声。

那人皱起眉来,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观言,觉得眼前这个人看起来相当眼生,又见他的头垂得那么低,不由道,“把脸抬起来。”

观言只能慢慢抬起头。

果然,接下来他就听对方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观言冷汗滴了下来,正在思考对策,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跟你说藏书库太大不能随便乱走的嘛,大宗伯要的书简你是不是根本没能找到?”他说着像是才注意到还有众多内竖的存在,尤其是盯着观言的那人,他定睛一看,立刻走上前道,“原来是戚总管,小人与他乃是大宗伯所派,入藏书库寻书,他是新人,应该是迷路了,还望戚总管多加包涵。”

来人正是观言怎么都找寻不到的冒牌王子,他方才不知藏在哪个书架后,此时蓦然现身,一面说,还一面取出大宗伯的令牌,以证实自己所言,而那位被他称为“戚总管”的内竖一见令牌,立刻转变态度,收起严肃的口吻便道,“原来是迷了路,藏书库的确大,多走几遍就熟悉了。”

危机解除,观言忙低头道,“小人知道了,多谢戚总管指教。”

戚总管又看他一眼,这才带着那些内竖们离开藏书库。

观言松了一口气,因见到令牌,守卫自然放行,两人出了藏书库,又走了一段路,观言才开口问他道,“你究竟是哪里弄来的令牌?昨夜你人在哪里?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都没找到你。”

冒牌王子却不正面回答,只道,“好在我想起来有这块令牌,否则今天我们俩就要遭殃了。”

观言自是疑惑,总觉得这个冒牌王子似有什么事瞒着他,随后他才想起来进入藏书库原本的目的,又问,“你找到秘密通道了吗?”

他本只是随口一问,毕竟秘密通道若真是秘密,又岂会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尤其藏书库他也算是走过一遭,也在留意是否存在相关的书卷,可却因藏书量过于浩大而毫无方向,因此并未抱什么希望,孰料冒牌王子居然点头回答他道,“找到了。”

观言一愣,立刻问他,“在哪里?”

冒牌王子却因此而愁眉苦脸起来,有些伤脑筋地道,“就在明堂之下。”

“啊?”观言冷不丁一怔,明堂下是水池,他不久前才去过,却没想过那里面会有什么秘密通道。

“可是,近日祭祀将起,我们根本不可能潜入水池里。”冒牌王子又道。

观言这才想起来冒牌王子原本就是祭品一事,而他自己也是在逃之人,就算在平时要入明堂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在祭祀将起之时?

他正兀自想着,冒牌王子却已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对观言道,“不管了,我们先设法混入祭祀的队伍之中再说吧。”

“等一下,没有祭品,该如何起祭?”观言疑问顿生。

闻言,冒牌王子得意的一笑道,“我听说,大宗伯找了替代品。”

“咦?”

“那日明堂内大宗伯不是捉拿了天府长官的余党吗?”冒牌王子道,“大宗伯已经决定让他代替我,成为新的祭品了。”

观言因为他的话彻底呆愣住,一颗心几乎惊到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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