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管黑狗白狗,咬主人的就是衰狗

冷血一向能拚、善战、勇决、猛烈。遇上强敌,他比强敌更强;碰上问题,他比问题更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进,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顺流也得飞纵百丈暴瀑。

这是他。

冷血。

可是这一回他却倒下了。

彻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战败。

而是中计。

──他中了两种毒。

“毒水”:

从蔷薇将军身上喷出来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从马颈上喷出来的血,是血,但却是加了“红鳞素”的“血”。

这两种毒药的名字,令“五人帮”一听,不是变脸,就是动容,在悲愤当中,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这样年轻有为的一个朋友了!

因为这两种“毒”都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绝毒──除非是温家的人出手,否则,那是没得医的。

可是,要“老字号”温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会容易一些些,只一些些。

他们是从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这两种毒。

“于春童!你竟用‘红鳞素’和‘黑血’来暗算人!”小刀倏地抢出,身子拦在蔷薇将军与冷血之间,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抖,“这样比武,算什么英雄!”

蔷薇将军谦逊地笑了,仍执礼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会抓贼的就是好狗。他是捕快,既不帮官抓贼,还一道造反,这怎了得!现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们是在战斗,不是比武,也不是在论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说话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连主人都照咬不误──你看准冷血不忍杀伤动物,便拿一匹无辜的马作牺牲,用计赚他!这匹马还是爹赠予你的‘雪鸦神骏’呢!实在太不象话了!”

阿里悄声向但巴旺说:“我发现现在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那小子了──原来他也说人话。”

但巴旺却向二转子道:“我倒是担忧,小刀和小骨原来是来卧底的!”

二转子眼珠一转,向侬指乙道:“我看不是卧底,但他们是跟蔷薇将军一伙的!”

侬指乙没好气的说:“什么一伙!你不长耳朵吗──小刀和小骨就是惊怖大将军的宝贝女儿和儿子,不信你问老大!”

耶律银冲却向小刀沉声道:“小刀姑娘,请表明你的身份。”

小刀赧然地说:“我原是惊怖大将军的女儿,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里、二转子、但巴旺三人一齐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愕然,还是释然。

耶律银冲又问;“那你们两位,来到老渠又意欲为何?”他的语气已极表生疏之意,全不似先前对小刀和小骨的亲切诚恳。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们姊弟两人,全无恶意。那次,我在‘三叛斋’听得军师苏花公向爹爹提到,有个捕快自京师而至辅京,这几天就要入城,构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我和小骨就想过来截住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但这几天我们大家在一起,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你万勿受这些不法之徒和闲杂人士的造谣生非。”

“住口!”小刀的语音比冷月还冷,“是谁叫你来逼害良民的?”

“是大将军遣我来的。”蔷薇将军道,“这些都是暴民乱党,目的是要造反叛乱!”

“你不许再有任何行动!”小刀气忿的说,“有什么事,我自会去跟爹说清楚。”

“可是,大将军命我──”

“有什么事我负责!”小刀叱道,“我这就去找爹爹。”

然后,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纤纤葱指:

“拿来。”

蔷薇将军似是不解:“什么?”

小刀道:“解药。”

蔷薇格军道:“什么解药?”

小刀道:“你别装傻,能解‘黑血’和‘红鳞素’之毒,只有‘一元虫’。”

“我没有‘一元虫’,就算我有,你也应当知道,‘老字号’温家的毒,只有‘老字号’温家子弟能解。”蔷薇将军表示遗憾,“对不起,我只能施毒,无法解毒。没有一元虫,没有人解毒,他绝对活不过三天。”

小刀气得跺跺脚:“那你的毒是谁授给你的?”

──“老字号”温家的毒,一向管制森严,限量配给。如果身分不够高,功力不够厚,理由不够充分,就算是温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们的“独门毒药”。有毒药的也未必就能有解药,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号”的毒,必得要由“老字号”的高人方能破解。

──“老字号”里: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个完全不同的部门来负责。制毒的叫“小字号”,藏毒的叫“大字号”,施毒的叫“死字号”,解毒的叫“活字号”,全都由温家重将来负责,总名总称‘老字号”,门规森严,高手如云,有人觉得“老字号”直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门还要难惹!

蔷薇将军笑道:“当然是大将军的义子,你的义兄温辣子了。”

小刀随即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蔷薇将军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回岭南去调其他温门好手北上吗!就算你找得着温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着他时,中毒的人早已变成了一具毒尸了。”

小刀忿忿的摇了摇头,恨恨的说:“于春童,你太过分了,我不相信爹会着你做出这等事!”

蔷薇将军耸耸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问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们两人一直都隐瞒身分,自进入老渠之后,这才首次以姊弟相称。这使得阿里、二转子和但巴旺几天来闷在心里的“疑虑”和“妒恨”,都一扫而空,反而,对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顾道:“什么事?”

小骨道:“温辣子确已给爹派去岭南,但这儿附近的四房山,还住着一位姓温的高手。”

小刀喜道:“温老大?”

小骨点头:“温约红!”

小刀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对!听说‘三绝公子’就是‘活字号’解毒的高手,我怎么没想起他这个人!”

阿里的狗眼亮了亮,道:“对,是有他这个人──不过,听说他已退出江湖许久许久了。”

侬指乙插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转子却酸酸的道:“还叫什么‘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从‘在水一方之战’之后,他已不理江湖事。”

但巴旺也说:“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称之为‘三缸公子’,每日饮酒三大缸,但因为他又有剑、毒、酒三绝,故又称为‘三绝公子’。一个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银冲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怕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说,四房山那四个怪物也不好对付得很。”

小刀忽问:“四房山?”

侬指乙道:“对,就是四房山那四个宝贝!”

小刀又重复了一句:“我有办法。”

二转子、但巴旺和阿里一齐都问:“什么办法?”

小刀满有把握的道:“只要他还有所好,我就有办法可想。”

看她的样子,胸有成竹,但似不愿当众说出。

这时,忽听冷血迸出了一句话:

“不、要、管、我……护着老渠要紧!”

冷血给两种“毒血”喷着以来,一直还没有说过话。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脸色冷若紫金。

他试图以内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没有用。

一是他内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这两种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种完全不可解的毒力,根深蒂固的潜伏在他体内。

这毒力十分奇特。

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受。

他只是脱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气。

他把剑插入土中,才趺坐调息,现在,他连自土中把剑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连再站起来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迷惚了。

不过他还很清醒。

──没想到自己在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务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紧,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蔷薇将军能胜自己,不是靠实力,而是用计;可是,他和蔷薇将军这才是初会,何以他能算计得那么准?!

这时,他体内遭几种逆流冲激,元气虚弱,血气倒行,整个人都似坠到冰窟里,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开交,人也迷迷惚惚,但这几个想法,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你怎么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斩马?”

关键是在“斩马”。

──要是他一早斩杀蔷薇将军的坐骑,情形就一定不会弄成这样子了!

蔷薇将军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还秀气。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

“他说的。”那尸首是贺静波,“一个好的敌手,通常都只有一种杀他的方法,就象写一首诗,只有-个最佳妙的表达技巧,当然,同一个题材的诗,也可以试用不同的方法来处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种方法。贺静波跟你相处时日虽不甚长,但已摸透了你。你号称冷血,外表冷血,但对动物却婆妈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汉……我这身裘袄着得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也太难看了吧?我认准你会听我的话,在我胁上划一道口子,其实只割**上绑着的血囊,溅你一身‘黑血’,加上饮了‘红鳞素’的马血,就算有绝世本领,也动弹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伤,哪怕是只流一点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这回倒跟你的名字名副其实了。”

小刀骂道:“卑鄙!”

蔷薇将军象听到了一句赞语般笑了起来。

冷血还想说点什么,但几乎连说话的气力也凝聚不起来了。

小骨说:“姊,咱们是不是要救冷血?”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确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请三思。”

“救!”小刀斩钉截铁的说,“为什么不救?”

小骨道:“好,给我两匹快马,我带他去找温约红。”

“你去恐怕还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温约红出手救人。”小刀说,“我也去。”

自从冷血中毒之后,小刀比谁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里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转子立刻就道:“有我在,会好一些。”

侬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谁来守老渠?!”

一时间,但巴旺、阿里、二转子都不敢作声。

冷血忽然又说话了。

“我没有事。大家都不必走。我们跟老渠共存亡。”

他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拔出了插在土中的剑。

他的人也象是出了土的剑,在冷月下,重新发出精锐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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