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躲避他,因此自然就不会跟他说话,一开始侯梓皓还主动挑起过几次话头,后来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也放弃了。
像她一样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他们之间负责找话题、调节气氛的人一直都是侯梓皓,他一直会默默观察她的状态、考虑她感兴趣的事情,再想办法以恰当的方式和她沟通。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实际却并不是这样,尤其此刻他之前的努力就更显得有用了——因为他一旦撤销了这些尝试,两个人之间漫长的沉默就会显得尴尬而难捱。
这种要命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送她到她家楼下。
那时是八点前后,小区里依然很黑,但并不像从警察局回来的那天一样寂静,很多人家的窗户里都亮着灯,隐隐约约飘出炒菜做饭的香气以及父母催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
他们一起在黑暗中走着,隐隐被烟火气包围,那条一向显得很漫长曲折的小路似乎也不再那么难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尽头。
他们于是一起停住了脚步。
这时应当要说告别的话了,「明天见」就在周乐琪的嘴边,可是当她抬头看向侯梓皓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明天他们不会见,国庆将有七天的假期,下次再见他会是一周以后。
她于是知道,如果此时不道歉,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犹豫,心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也许也不是不行,可是最终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她不想做亏心事。
于是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对他说:「对不起,我……」
只开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头,她并未把这句话说完。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该怎么向侯梓皓解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呢?难道要告诉他她家里的那些丑事吗?他会怎么看待她?会可怜她还是看不起她?又会对她的家庭产生怎样的看法?
她跟他的关系也许的确比和班上的其他人更近,可是却也没有近到让她能够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所有的伤口和秘密,何况她也不是个乐于·向他人展示脆弱的人,这让她更加对一切感到难以启齿。
她正在纠结该如何开口表达,这时却忽然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并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而仅仅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周乐琪的预料,她抬起了头,映着夏末的月光和他手中手机的亮光看见了他当时的神情,少年的眼神澄明又透彻,同时还显得温情和洒脱,他眼底有对她的关怀,以及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包容。
那一眼就让周乐琪明白,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她今天用了怎样的小心思,他知道她和罗思雨之间有矛盾,他知道她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利用了他。
他终归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那一时,周乐琪心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了,此外还感到非常害臊,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今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想法,而他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当时却依然选择了配合她。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乐琪有点慌乱,以至于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很侷促,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好语言,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和罗思雨之间的矛盾?
侯梓皓耸了耸肩,看上去略显散漫,可是说的话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你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周乐琪被他这么一噎,脸又有些红了,她把眼睛别开,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侯梓皓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然而这话他是不敢跟她直说的,怕她不高兴,于是想了想又说:「平时在学校你都不理我,今天却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接水,当然很反常;而且之前我就觉得你和那个43班的同学有另外的交情,也许你是不太喜欢她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讨周乐琪喜欢:首先他称罗思雨为「那个43班的同学」,这个叫法客气又疏远,没有一点亲近的意思;其次他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描述为「有另外的交情」,这又显得很保护她,避免了点破真相的尴尬。
他其实是个很周到的。
周乐琪的侷促感在他这种无形的周到里慢慢消退了,她抿了抿嘴,又问:「……那你还配合我?而且事后也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问题让侯梓皓有点无语,他笑了,还挑了挑眉,说:「我当然配合你了,你干什么我都配合你。」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
而且如果利用我能让你免于感到难过或者痛苦,那么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后面这两句话他没说,因为他直觉感到此时并不适宜说这些话,这些真诚的言语会让她感到更愧疚,而他根本不想让她对他愧疚。
他于是很快跳过了这个问题,又继续回答下一个,说:「至于你和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随时听你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多问——都看你心情。」
我把所有的主动权和选择权都给你。
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有压力。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可以毫不掩饰地对她表达喜欢,可是有时又隐藏着一些对她的照顾和体贴——比如此刻的他似乎就不想让她意识到,他是怎样彻底地向她让渡了主导一段关系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