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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的床沿,声音飘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

她听到了,尽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声音变小了,可她依然听得很清楚。这个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时却令她混沌的大脑感到费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然而后半句的语气却又变得很郑重,「可是你却改变了我这个人。」

他没有骗她,也没有言过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进校就听说过「周乐琪」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高三了,联考全省第一,每次学校公告栏贴光荣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个无法被超越的传说。

所有的老师都对她交口称赞,时常会把她当作典范教育学生,他们说她踏实又努力,在学习上是怎样怎样的精益求精、是怎样怎样的勤勉踏实。

第42章 「东野圭吾」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每次考试从来不追求排名,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他的目标是年级的中位数,这个位置非常好,既不会受到过度的褒奖,也不至于要频频被耳提面命,足可以当个透明人——没有人会期待你,也没有人会责备你。

他是不需要努力的,因为他人生的起点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终点还要更高。他有优渥的家庭,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拥有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他也完全没必要努力学习,因为他的父母可以轻松地送他出国读书,即便他的成绩没有那么理想他们也有许许多多灵巧的门路可以为他兜底。

他只要散漫地生活就足够了,何必拼命?

因此他从来都没有努力过,自始至终都过着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日子,自在又潇洒。

但是所谓的「自在潇洒」有时候却并不等同于「幸福」,甚至都不能等同于「踏实」,他偶尔会在过度的自由中感到茫然,尤其当他看到严林他们正在为了某个既定的目标奋力向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会尤其空虚。

空虚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呢?通常来说,会是堕落。

除了一中的这些同学,他还有另外一群朋友,他们有着和他相似的家庭背景,可却并不像他一样在公立学校读书。他们抽菸、喝酒、过早地接触性和其他带着危险气息的东西,好像把生活过得既畅意又时髦,并也试图将他变成他们的同类和共犯。

他拒绝过,可是后来也曾一度摇摆,差一步就会掉进深渊。险些坠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对那样的生活方式感兴趣,而仅仅是因为他很无聊。

漫无目的的生活如果不依赖刺激,是很难长久地维繫下去的。

他于是在那片灰色的地带逡巡,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很久,直到高一下的那一天,他在黄昏的教室里听到操场的方向传来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是一场高考前一百天的动员大会,庸俗且老套的活动,把疲惫又无力的应届生拉到操场上,让他们在百忙之中挤在一起聆听校领导的训话。

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很了不起,明明那些打鸡血的话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可是每次说的时候居然都还很有激情,他们的声音特别大,透过扩音喇叭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操场,甚至教学楼里的高一高二学生也不能倖免,都要跟着高三一起听那些毫无新意的官方辞令,譬如什么「摒弃侥倖之念,必取百鍊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百日苦战角逐群雄誓金榜题名;十年寒窗拼搏前程报父母深恩」,之类之类。

他听得很无趣,无法为这样强拗的热烈而共情,直到那个少女的声音随着傍晚的微风飘进他的耳朵里。

她是周乐琪,高三优秀学生代表。

「人生有太多条路可以走了,也许今后我们会慢慢发现在其中很多路上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它很廉价又很普通」她慢慢地说着,清淡又深刻,「可是现在它却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倚仗,每一个现在补上的知识漏洞都有可能帮助我们在考场上多取得宝贵的一分,而那一分就有可能让我们走进更好的大学,而那个更好的大学或许就可以帮助我们更靠近自己的梦想。」

「考试本身永远无谓又无趣,我们所追求的永远是听上去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是价值,是意义,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比没有我们的时候更好一点点。」

「我们似乎正在为一个很宏大的叙事做很具体的努力,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就将有一些人因为我们的存在而获益,而他们未来的幸福都将来源于此时此刻我们的拼命。」

「这当然是很困难的,你也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她在微笑,「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听觉经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用那么平静安宁的语气描述着那么宏大壮烈的构想,她并没有抱着任何煽动的目的,可是却莫名触动了他,让他悸动、让他共情。

他忍不住侧过了脸,目光穿过教室的玻璃和人头攒动的操场,远远地看到了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少女。他们隔得太远了,以至于那时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身后很瑰丽的黄昏,以及她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飞扬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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