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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半句话好像藏着什么别的意思,「下次」这个说法就像一个灵巧的小钩子,狡猾地把侯梓皓心中不好的预感勾掉了,同时又给予了他一个甜蜜的陷阱。

真的很甜蜜,起码足够让他的心开始震动。

「你别玩儿我,」他投降了,并真心实意地向她求饶,「就直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在一起了?」

她还是微笑,却不说话,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很宁静又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折磨得几乎要受不了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对他说:「明天……去学校告诉你。」

等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一旦加上时限就会显得很逼真——「明天」,这两个字让他相信了。

他心里其实不愿意,但还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又紧紧地盯着她问:「你说话算话?」

「当然,」她微笑着承诺,并说,「明天见。」

「明天」。

又是一个能够拨动人心弦的词语。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随手编织的甜蜜陷阱里甘心下坠,并如她所愿地回答她:

「好……明天见。」

侯梓皓从医院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已经有些大了,不像刚刚下起来的样子,想来是在他们刚才在安全通道的时候开始下的,只是那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以至于连下雨了都没察觉到。

唉……他是不是喜欢她喜欢得魔怔了?

他低笑自嘲,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开向医院外走去。

大雨滂沱,初秋的雨水带来难以磨灭的寒意,他刚没走出几步,一道闪电突然刺破了夜空,冷光霎时笼罩了整座城市,过不多久沉闷的雷声便炸响在耳边,回声久久闷在层云里,迟迟不肯散去。

莫名……让人感到有些心慌。

侯梓皓停住了脚步,忽然皱起了眉头,又扭身看向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折身跑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跑回去。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伞留给她,以防她会淋雨。

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已隐隐听到了……她无声的求救。

此时的周乐琪是孤身一人。

她正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并未撑伞也并未寻找遮挡,只是放任自己整个人被大雨包裹,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她爬到了天台的水泥围栏上,脚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很渺小,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更渺小,而属于她的那些痛苦就更更更渺小。

真的很渺小啊……她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客观来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起码她还有住的地方、起码她还可以吃饱肚子、起码她还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困扰、起码她还可以上学。这些条件让她理应感到满足,至少在外人看来她就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更没有任何试图了结自己生命的合法性,甚至连告诉别人她很痛苦都会显得矫情。

可是……她真的很痛苦。

她为孤独而痛苦。那些早已向前跑去的同学和朋友,那个已经拥有了新家庭的亲生父亲,那个疲倦的、祈求她让她「放了她」的妈妈……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孤独。

她真的努力过了,很努力很努力。她努力地在三年前忍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默默听着余清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努力地忍受高考反覆失败的痛苦,装作不在意学校里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目光、装作听不到所有人私下的议论;她努力地扮演坚强,装作对父母离婚毫不在意,装作已经完全割捨了对周磊的感情,装作对单亲家庭的生活模式完全适应;她还努力地隐瞒着自己的一切异样,比如连续的失眠、比如时常突然低落的心情、比如隐约变得越来越糟糕的记忆力……

她真的用尽全力了,拼命地和生活中的一切做无声的对抗,可最终还是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输给谁了,可却的确有着深深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同时也对未来没有了期待。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个心中有很多能量的人,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相信自己未来能够拥有灿烂的人生。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她觉得自己很无趣、世界也很无趣,每一条路都被封死了,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布满了荆棘。

她像是一座孤岛。

精神的崩溃会在什么样的时刻发生呢?也许根本不必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要有人轻轻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个小小的开关,此前所有积累的委屈和伤痛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创可贴下的伤口早已经溃烂了,它根本治癒不了它,只能暂时遮盖它。

就好比周乐琪——她原本还可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坚持一下的,然而今天余清眼中的那一抹灰败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了。

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为什么还要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生活里假装可以继续忍耐呢?

不如承认吧。

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软弱·、这么矫情,承认自己就是输给了看不清面目的命运。

现在她距离彻底的认输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再往前走最后一步,她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会痛苦了,唯一的不良后果大概也仅仅是会被当作其他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她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没受过苦、所以太过脆弱」的孩子,也可能是「心气儿太高,钻了牛角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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