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北方常见的老式居民小区。
普遍的五层楼高,修缮过的黄色外立面上,可见几处明显的斑驳,露出里头深灰色的红色的砖石混凝土。
楼前的小路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暂且无人清扫,对面停车棚里停了稀稀拉拉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棚顶看着不稳当,有个破口只用透光的塑料布简陋修补,看着岌岌可危。
根据纪雪城的形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里还是当地钢铁厂的家属院。她的外公外婆都是厂里的职工,他们去世后,房子就归属于两个女儿所有。
向娟如今已经不在,它现在名义上的主人,是向婕。
两人走楼梯,到了三楼。
“我小姨每年也会回来,不过时间不定,跟我一般是错开的。”
纪雪城拿出向婕给她的一片钥匙,打开的遍布灰尘的门锁。
防盗门开,一个陈旧冷寂的世界,缓缓展开在晏泊眼前。
传统的老房子装修风格,地板铺了花纹砖,最是耐脏。屋内家具蒙着一层厚实的白布,无声昭示着屋子已经空置许久的事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旧的气味,像一只尘封地下许久的木头匣子,忽然见了光。
纪雪城没换鞋,直接走进室内,“哗”地一声拉开窗帘,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晏泊跟在纪雪城身后,明明感觉到暖气正在工作,他无端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来她昨天的话,“你说,你以前回来,都住在这里。”
“嗯,就在这个房间。”
纪雪城开了客厅边角的一扇门,里面的确是间南向小卧室。
“水电费和取暖费都正常缴交,能住人。”
她说这话的表情,晏泊看出来一丝故作轻松的黯淡。纪雪城仿佛扮演了屋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正如所有不愿报忧的归家游子。
她是真把这儿当家。
晏泊的心莫名抽痛,牵住纪雪城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试图渡去一些暖意。
纪雪城转头问他:“你怕不怕?”
晏泊摇头:“怕就不会跟你来了。”
他胆子确实大,和纪雪城可谓是棋逢对手。读书时他们偶尔和共同好友相约深夜恐怖片,在朋友们极力压抑的战栗和未出口的惊呼中,他们对剧情发展的探讨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纪雪城淡淡一笑,顺手打开了另一道小门。
那是卫生间。
“就是这里。”她望着洁白的浴缸,好像在看另个遥远的时空,“我妈在这里,www.youxs.org。”
晏泊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方式,我也没亲眼见过当时的情形。但是后来得知真相,我去搜索了相关的纪录片,逼着自己看完。”
她轻轻叹气,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手腕,“应该……很疼的。”
晏泊牵她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气,喉间微哽。
纪雪城定定回视他:“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没有那么脆弱的,晏泊。”
“……我知道。”
纪雪城接着又说:“今天过来,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
“找东西。”她说。
向娟过世后,按照本人的意愿,向婕把她的一部分遗物存放在了这里,剩余留在新川的,大多是衣物首饰的身外物。
当年,为了瞒住纪雪城,一切整理转运工作都做得隐秘,直至后来,纪雪城收到陌生邮件之后,向婕知道瞒不住,便和盘托出。
向婕一直留存有当时整理的物品清单,也给纪雪城看过。
那份清单有些奇怪,比如,光是厚厚的笔记本就有十本之多。但这又是完全是向娟本人的遗愿,哪怕向婕也感觉摸不着头脑。
“找东西?”晏泊深感疑惑,“你要找什么?确定它就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纪雪城说,“只是分析过各种概率,如果我妈真要留下点什么,最可能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在这间房子里。
纪雪城找出一个遗留的纸箱子,边翻箱倒柜,边往纸箱子里装东西。
她不放过任何有可能成为线索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那十本笔记本、一些没什么特别的风景照,甚至是早已经泛黄的园艺教学手册。
以至于那一个纸箱子根本装不下。
晏泊不得不发挥他的社交才能,硬着头皮敲响邻居家门,询问是否有用不上的废纸箱或者编织袋。
——最后拎回去一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
他帮忙纪雪城翻整打包,见她大有把所有柜子搬空的架势,忍不住问:“要不,我们叫个快递寄件吧?如果不着急的话……”
“着急,很着急。”还不等他说完,纪雪城就打断道,“我一刻也不想等。”
晏泊一滞,然后沉沉叹气。他知道自己问得多余,兀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两人合力,收拾得还算快。纸箱和蛇皮袋被塞得满满当当,晏泊搬起来掂了掂分量,不由得感叹:“还挺沉的。”
纪雪城叫了一家餐馆的外卖,挺地道的本地风味,老板经营了将近十年,在附近有口皆碑。
“真有味道,”晏泊吃得额头汗津津,一本正经地评价,“网上说这叫做……有锅气,对不对?”
“是啊,你还吃得习惯吧?”
“当然习惯,我又不挑食。”
他个子高大,此时偏偏放着正经椅子不坐,非要缩在纪雪城刚才的那张小马扎上,有种格格不入的喜感,引得纪雪城舒展开眉头,终于放松下紧绷了一上午的表情。
“要不是时间太赶,我还真想在丹江多待几天,”他浑然不知地叹惋,“每个地方的风情都太不一样了,小城更有小城的美。”
纪雪城看着他笑:“那就下次。它就在这里,跑不掉的。”
吃饭之前,东西已经基本收拾停当,他们订的那班的高铁还有将近三个小时才发车,索性趁着午后天光正好,下楼散步。
太阳是在十点多的时候忽然冒出的头。云开翳散,气温缓慢回升,昨夜积雪正在缓缓融化。
路上尚有些湿滑,他们没走远,就只绕着小区兜圈子。
正是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候,身体尚可的老人,多选择此时出门遛弯。
在小区保安岗亭那儿,纪雪城偶遇了一位长者。
先认出他的,反而是晏泊:“诶,邻居大爷,您好您好……真是巧啊,您也出来散步?”
大爷双手背在身后,见晏泊主动和他打招呼,和蔼地笑了笑:“哦,是你啊……”
他说着,目光一滑,瞧见纪雪城的瞬间,笑容立刻隐没进脸上层叠的皱纹里。
“你是……是楼下那家的?”他僵着声音问。
帮纪雪城收拾东西时,晏泊正是找楼上这位邻居大爷借的蛇皮袋。当时他并未说明自己来自哪户,只托词协助楼里邻居搬东西。
看见老人骤然变了脸色,他摸不着头脑:“对,就是您楼下的。”
老人眼里浮起一层极其明显的嫌恶,用并着的两根手指,隔着虚空朝他们两人颤巍巍点了点,用力啐道:“晦气!”
说着,转身就走。
晏泊莫名其妙挨了骂。
他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要追上去理论,却被身边的纪雪城一把拉住:“晏泊……算了。”
“算了?哪能这么算了?”晏泊气冲脑门,“这老……老头,抽什么风啊,好端端抽的什么风!”
纪雪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