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那一晚谁也没有挑明,但是一早顾环毓就将陆双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她没有什么可拿的东西,走时孑然一身。陆父还是给她收拾出来了几个包裹,里面装了一些山货和吃的。

谁都没有说走,但是谁都心照不宣。

“拿着路上吃。”陆父笑的憨厚,顾环毓莫名有些眼酸。

陆双替她接了包袱,顾环毓掀起裙子,跪在地上深深给他磕了一个头。

“这些日子多谢叔叔一家的照顾,大恩大德,环环日后定当相报。”

陆父赶紧馋她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顾环毓微笑,眼中隐隐含泪,“屋里有我做的几件衣服,是我给叔叔婶婶的。等婶婶回来后,请叔叔替我向她问好,恕我不能等到再见她一面了。救命大恩,环环没齿难忘。”

陆父满脸慈爱,眼睛也有些热,“叔晓得的。乖孩子,我们一家人遇到了你,也算是有缘。”

……只不过仅仅是有缘,却是无份。

顾环毓拜别了陆父,最后久久看着待了将近半年多的房子,跟着陆双下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还是熟悉的那条路,彼此却都没有说话,都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压弯了腰。

顾环毓沉默地盯着走在前面的背影,高高的,瘦而有力的,像是苍松劲竹般结实,脊背却因为太高的原因,有些微微地塌陷下去,让精神奕奕的少年多了一点慵懒和不近人情。

下了山,来到熙熙攘攘的小镇,他仍旧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屏蔽掉了任何的声响,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朝前走着。

她的一颗心有些无言地黯淡了下去,想去追上他,但是又止住,始终与他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是陆双突然停下,停在了一家小摊面前,买糖画的老伯抬头看见他,笑意盈盈的,“小郎君,又来了?”

陆双点点头,从琳琅满目的糖画中抽出一个兔子,付了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环毓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把兔子糖画塞到了她的手里。

顾环毓有些疑惑,看了看手里的兔子,这一次没有拒绝,“……谢谢。”

兔子……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终究是要离开它们了,不过他应该会照顾好它们的吧?

她这么想着,看了一眼陆双,但是他始终没有看她。

顾环毓收回视线,有些黯然。

陆双没说什么,又领着她走了一会,两人来到一家酒肆门口,“进去吧。他们在里面等你。”

顾环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涩酸,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糖画,看着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陆双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是外男,见了人难免解释不清,还是让她回去的日子能少一事少一事吧。

这是顾环毓又一次看到他的笑,很淡很浅。

他和聂氏一样是桃花眼,有情又似无情,此刻他目光只是看着空气,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进去吧。”他又一次催促她。

顾环毓看着他,她很信任陆双,她知道他不会骗她。她于是听他的话,慢慢走向酒肆,临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她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模样有些滑稽,但还是平静地看着他,唇角一弯,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看似轻松道,“双儿哥哥,那我走啦。”

陆双愣了愣。

他扯了扯唇角,对她也笑了笑,“一路珍重。”

陆双眼睁睁看着顾环毓一步步走进酒肆,最后的时候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走了进去。

那一道纤柔的身影被酒肆打开的门掩映,直到再也看不见,陆双一动不动,仍是站在原地好久。

等到酒肆关上了门,再也看不见一点视线,他垂下头,开始与酒肆背道而驰。

少年走在人群之中,高大的身形微微佝偻着,脚步又慢又沉。

此刻是正午,日光最足的时候,他来到了一间茶棚。

小二见进来了老熟人,忙堆着笑给他倒茶。茶棚里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闲散地聊着家常,并不热闹。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一边用汗巾子不停擦头上的汗,一边天南河北地胡诌,声音十分嘈杂,一会在讲皇帝近年醉心炼丹,最近一次又在宫宴中晕倒了,如今是太子监国;一会又讲隔壁谁家被路过的土匪掳走了女郎,至今下落不明,还有就是今年的冬天迟迟不来,又久旱无雨,明年恐怕难以盈收……

陆双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好似什么都听见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坐在这里歇一歇,然后便回家去。

每次下山一趟,他喜欢花上几文钱,坐在茶棚里听这些人侃着不大不小的谈资,上到朝堂兵变,下到鸡毛蒜皮,日复一日地坐在一旁听一听,不至于跟外界断了联系。

他以前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有的时候听到流年不利、兵荒马乱之类的话,总是庆幸自己居住在深山野林里,鬼神难近。

山上固然不安全,但是山下的世界更艰难,但有些时候,他这个身份反倒是见不得光的更多一点,也让他一次次认清了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小二乐的清闲,也站在几个壮汉一旁听八卦,一个不留神间,手里端着的茶碗被冒失进来的客人一下子撞到,滚烫的茶水往旁边一歪,浇到了陆双的头上。

小二吓白了脸,连忙又是端冷水又是给递帕子,不断地向他道歉,见少年半晌没有反应,以为是惹极了他,正要朝自己打巴掌。

没想到少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清清淡淡,一点反应也没有,滚烫的茶水浇在头顶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竟就这样好脾气地离开了。

陆双离开茶棚,朝回家的山上走去。

起初是烫,后来在山上吹了半天风又觉得头冷,一时间又冷又热的。

陆双搓了搓脸,没什么在意。

斜阳像是在天幕里晕开的一道红纸,格外诡谲,冷眼俯瞰他的一切,将茕茕孑立的高挺身影在地上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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