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重新清了清喉咙,曲指轻敲桌面,应着节拍唱道: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
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窦娥冤》名段“滚绣球”。
还别说,唱得是真不错。这嗓音,已经超过绝大多数的票友了。
甚至比苟榕还强些,就她那经历,绝对唱不出窦娥的这般苍桑、绝望与愤怒。
甄鑫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虽然发音方法略有问题,曲调上的控制也不太娴熟。不过如有乐器伴奏的话,就可以调整得更好些。”
被甄鑫肯定,李显大松了口气,脸上还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羞涩。可是心里随即闪过一丝懊恼:有些不耐夸啊……
“我这正要排一出新戏,你试试看,可以的话,就让你出演。”
“真的?我这样能上台唱戏?什么戏?我唱的是生角吗?”
“不,你唱的是旦角。”
李显神情一滞,怀疑地看着甄鑫,“你是何意?”
“你唱窦娥的曲子,难得没觉得自己很适合唱旦角吗?”甄鑫鄙夷道:“这种专业的事情,你别跟我争。我说啥你就唱啥!更何况,我也唱过旦……呵呵,你肯定行的,要相信自己!”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是呦,甄公子是唱过旦角。自己刚刚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做的,我都愿意去做。
话已出口,也不好反悔的。
那就,从了吧?
甄鑫将李显扔给苟榕,暂时也没空理他。
新戏还没开始排演,苟榕听说他会写字之后大喜,立即安排他抄写各种奇怪的招贴。
包括招聘启事,菜单、曲单,以及准备四处散发的小广告。
“这些单子,都一个样,为什么不雕个版印下,很简单的事啊。”连续抄了一个时辰之后,李显不得不向苟榕提出抗议。
“雕版?要花钱啊!”
意思是让我抄不用花钱的?
看着李显悲愤的眼神,苟榕笑咪咪地说道:“好好干活,明天我先给你偷偷看个好东西。”
行吧……
就是没有好东西,李显也知道自己跑不掉这抄手的命。
谁让自己的字写得比大掌柜还好看!
谁让自己犯贱非要跑这里来受累!
不过,热闹而杂乱的天海阁,却让李显莫名的感觉到一丝的温馨。
有多长时间了,自己没有在人前如此放松过?
不用考虑尔虞我诈,不用琢磨阴谋毒计,更不用担心着害人是否会害了自己……
夜已深,天海阁灯火依然闪亮。
看着堆满屋子的各种招贴,李显放下笔,揉着酸软的胳膊,暗下决心:那苟榕再敢让自己写一个字,今晚就跟她拼命!
屋门推开,进来的是苟家的二娘,端着一碗汤圆,笑咪咪地说道:“李哥儿,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那一瞬间,李显竟然有些感动。
要知道,试用期不包吃不包住,而且没有工钱的。这一碗汤圆,可算是额外的收获!
真甜啊……
“这榕丫头,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使唤人。明天我跟她说说,可不能再让你这么受累!你别放心上啊……”
李显一边吃着汤圆一边嗯嗯点头。
日后我若要杀甄氏、苟氏一家,定当饶了这二娘性命!
苟榕那丫头虽然气势很凶,其实也挺可爱的,暂时不杀……阿黎虽然不爱说话,不过只要有空就会尽力地帮自己,磨墨、搬桌椅、整理招贴,杀了有些可惜……
苟顺人虽傻,但还是有担当讲义气,对老婆孩子那么好,这种人现在不多了,也不好杀……
还有郡主,自己杀不起啊……
李显不由地发怔,自己怎么才来一天,心肠就变软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了,汤圆不好吃吗?”
“不,不,很好吃!”李显一口一个,将碗里汤圆全部扫光,仰着头喝尽汤汁,咂吧着嘴说道:“谢谢二娘,真的很好吃……”
“可怜的娃啊,饿成这样了!”二娘掏出一方绢帕递给李显,“晚上我看你就在院子里睡下吧,床铺我给你整好了,保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二娘年纪,其实比二十六、七岁的李显大不了三四岁。可是这声“娃”叫得极其自然,犹如在呼唤着一个在外疲惫奔泊的游子。
李显眼眶微微一热,竟然有扑入她怀里的欲望。
当然,不带任何邪欲,就是单纯地想享受下她怀里那股不带任何脂粉味的淡淡温香,一如手中这方绢帕上的味道。
多少年了,没有人抱过自己?
从记事之时起,就没人抱过自己!
自己会在乎这种无聊的亲情吗?不应该的!
李显拿绢帕擦了擦嘴角,递还给二娘。
“这帕子,我洗得干干净净的,给你用吧。我看你一整天下来,连脸都没空擦一擦,本来很干净的娃,被折磨成啥样了。我得跟甄公子说一下,不能这样对你!”
“我们老家的驴,都没这么使唤的!”
这玩笑开的,让李显心中刚涌出的温情一半变成了尴尬。
“招人的时候,说不包吃包住的,我睡这,合适吗?”
“放心,这种事他其实不管,也管不了。我已经跟阿黎姑娘说过了,她也觉得挺好。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住这,也行,就是怕你累着。”
李显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掠过些许的警惕:这不会是甄公子设了个陷阱,晚上想趁机杀了自己?
应该不至于的,即便是甄公子知道自己抱着目的入职天海阁,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其实二娘给今日面试通过开始干活的伙计,全都准备了床铺。只是十多个人里,留下的没几个。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像李显这般,拥有一间单人宿舍。
宿舍很小,是一间厢房隔成两间的其中之一。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便挤满了小房间。
很简陋,可是让李显却莫名地觉得温馨。
被褥是新的,还有阳光的味道。桌椅上灰尘俱无,窗台边还摆着一棵虽然细弱却相当倔强的文竹。
李显和衣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着阳光的温暖,迷迷怔怔之中,不知到了何时,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