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俊介刚刚在审讯室外,看到了松田达也被审讯的全过程。他翻了翻松田达也的询问笔录,笑着说:“人想要伪装自己,并且装出来的品性和真实的自己截然相反。一两天或者一两个月难度并不大,要一年又一年地装下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另外,松田达也的证词表面上好像对松田大志恨之入骨,其实并不然。
这样吧,我来考考你们。你们几个人从来都没有见过松田大志本人,现在通过松田达也对他的描述,你们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铃木光彦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开了口:“什么样的人?松田大志当然是个超级大好人了。他资助松田达也上学,还给他介绍了工资很高的工作,心肠又好,不嫌贫爱富,还不重男轻女……”
“这就对了嘛。”日暮俊介点点头表示赞同:“松田达也如果真的恨松田大志入骨,怎么可能通过他的描述,会让你们对松田大志有这种印象?
一个人,如果真心厌恶另一个人,那么,当他对其他人描述起那个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加入自己的感情色彩,以期让其他人对自己感同身受。
他大可以对你们说,松田大志虽然资助他读书,但是要求他毕业后有所回报;或者不要他入赘当上门女婿,是因为嫌贫爱富等等。反正这些都是他的一家之言,即使他是胡说,也没办法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可现在,在松田达也口中,松田大志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而他自己却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你们觉得这合理吗?
造成这种情况,就只有一个可能:松田达也真的很尊重松田大志,所以即使是编谎话,他都不愿意往松田大志身上泼任何脏水,情愿都往自己身上泼。
本来我对他是不是凶手还抱观望态度,但是现在我觉得,他的嫌疑是直线上升了。”
经过深思熟虑,日暮俊介和林真一决定还是要亲自去拜访一下松田大志,亲眼见一见那个在松田达也口中,“像魔鬼一般的男人”。
可是电话打去松田家,是住家保姆接的电话。她表示,松田大志在三天前突然心脏病发作,被送去了长洋医院治疗。目前还在留院观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
他们两个赶到医院的时候,北原夏树正好也在病房探望父亲。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给父亲削着苹果,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松田大志看着女儿的侧脸,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真一和日暮俊介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他们推开病房门时,父女二人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松田大志虽然已是一位耄耋老人,却仍然消瘦清隽,温文尔雅。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是即使在医院里养病,他却仍然将发型梳得服服帖帖,一丝不乱。
比起母亲,北原夏树应该像父亲更多一些,父女二人的长相和气质都颇为相似。
松田大志在退休前,是东京都政法大学的法学部教授,算得上桃李满天下。据说东京都著名的大律师中,有一半都接受过他的教导。从病房里堆满了亲戚朋友和学生的慰问品来看,大家都对他颇为敬重。
松田大志抬眼看到日暮俊介和林真一时,似乎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忙招呼二人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北原夏树也终于削完了手中的苹果,并细心地切成一口大小的块状,配上不锈钢水果叉,放在碗里递给了松田大志。她没有对日暮俊介和林真一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坐着。
日暮俊介见状颇有些尴尬,松田大志毕竟是心脏病发作在医院休养,他们前来叨扰,自然会引起北原夏树的不快。
但是,既然都冒昧前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他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问道:“松田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今天来,只是问几个小问题,问完马上就走,不会影响您休息。
请问,您在四十多年前,是不是在鹿儿岛,资助过一个叫伊藤达也的贫困生,后来他改名叫松田达也了。不知道您对他还有印象吗?”
松田大志一愣,似乎没想到日暮俊介会谈论起这个人,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回答:“达也?我当然知道他了,怎么会没印象呢?他是个好孩子,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想着给我发邮件问候我们全家呢。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还没等日暮俊介接着再问下去,一旁的北原夏树反而先跳了起来。
她红着眼眶,咬着牙质问父亲:“爸爸,你说松田达也是好人?每年给你发两三个问候邮件,你就满意了?我们家以前给了他多大的帮助,结果他混出头了,有出息了,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这二十多年来,他连我们家的门槛都没踏进来过……”
说着说着,北原夏树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哽咽:“他根本就是没良心,要不是每年还记得发几条邮件过来,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和别人是不同的,结果也一样忘恩负义!”
松田大志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慰道:“他们怎么会没良心,又怎么算得上忘恩负义这么严重呢?爸爸资助那些孩子,难道就是为了求他们的回报吗?
不是的,爸爸是希望他们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些微末的帮助,最终能不能成才,都得靠他们自己。
夏树,不要怪他们,爸爸从小就教你,善良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他们以前收到爸爸寄过去的文具和书本,都会写信感谢我呢。
现在,那些孩子都有出息了,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他们小时候都太穷了,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不愿意去想起那段记忆。既然这样,就让他们都忘了吧。”
北原夏树听罢,忍不住伏在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