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怎么敢看老人”
两人找了个小酒馆,喝了半巡。
东仔没有知觉的手指抓着冰凉的酒杯说。
“公交车上,道路上,小卖部里。”
“都不太敢看,因为我知道这些老人家真的离死不远了。”
东仔低头说。
“他们眼里总是特别浑浊孤僻,站在那散发着老人才有的气味,接近死人味,但还没到那种程度,不过一样的不难闻又不好闻,那种感觉就像你闻到一个人身上会散发醋酸味,就只是淡淡的,但你还是能感觉的出。”
“那种气味不像香甜或者恶臭,那种是像辣味苦味一样,是你闻到,身体会有反应和刺激那种。那种让人想厌恶避开的味道”
他回忆着那两股不同又相同的味道。
“我不敢看他们,不止他们身上散发和死人味一样的味道。”
听着的猴子一脸失神,他还在想着大聪明。
“还有他们的样子。”
“那长相和衣服底下的身体。”
东仔依旧滔滔不绝讲着。
“太平间接触到的遗体很多都是老人,每当我下班了,再去看到菜市场还是街边闲站的他们,看着他们模样和太平间那些张着嘴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脑海里总会想,眼前这个还会动的老人,几天?几个月?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太平间里我看到的样子。”
这时猴子问他。
“为什么你会想这些?”
猴子跟他碰杯问。
“因为老人家真的离死不远了,在正常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确实比我们要早的多。”
“或者说是老东西。”
东仔想了想说。
“我从小没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是和我爸妈一起生活。所以对老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和看待,就那样。”
“以前尊敬他们是因为我爸妈从小叫我要礼貌,所以看见需要帮助的老人我都会去帮忙。不是说我对老人有普遍好感,而是觉得我是出于礼貌才会帮助他们。因为我爸妈告诉我说在外面你要礼貌,这关乎家族的面子。”
“非要说我另外真的尊敬老人的原因是因为,我年轻,说明他们也年轻过,那肯定他们有许多经历和困难是我现在还没遇到过的,所以会变成这样。每个人都不一样,那么老人也是如此。可以吸取到他们过去的很多经验,等我遇到了我就知道怎么解决。”
喝的有些多的东仔话变的更多了。
“但巧的是,我总来没能从他们身上吸取到什么东西。他们很多所谓的起伏跌宕的经历在我看来是如此平庸,甚至换成我都能有更好的做法,我脑海里总觉得这些老人白活了几十年。”
“所以我那时心里实际上不太尊重老人的,但还去帮助他们,只是和其他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一样。”
“将心比心,如果这时候是我遇到困难需要帮助呢。”
东仔看向他问。
“他们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做很多事是需要帮助的。而我们也总有一天会老。不是么。”
“但现在不同了,我对老人都特别尊敬。”
东仔摇摇头说。
“路上遇到的,商场碰到的,各种各样。”
“因为我知道他们真的离死不远了,在生命的末端。”
“在他们还没变成太平间里的模样,我希望他们能快乐点,在还活着时候”
“我现在对老人无比尊敬,只是因为知道他们快死了。”、
东仔喝了口苦沫里的啤酒笑道。
“哎,我没有遗憾了,都已经结束了。”
猴子抬头看着发光的粉色灯条说。
“你说如果我早点在学校遇见她,而不是实习才认识,那还会不会这样。”
猴子对东仔问道。
“她一直在那里啊。”
东仔皱眉道,他实在不理解。
“算了都已经结束了。”
猴子看着桌面沉思,跟东仔碰杯。
“东仔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思考这些,而这些都根本没什么意义,但我来说有意义的东西在你看来,反而都没什么意思。”
猴子说。
“你不觉得我们工作都没什么意义么?”
东仔问。
“给死人擦身化妆穿衣,那人已经死了啊。”
“难道在这行业还有比我们不清楚这人已经死了么?”
“他们就像一块肉一样,眼不眨身体动都不动,彻底变成物体。难道每天触摸尸体的我们还不知道么?”
“那你说给他们穿衣化妆,做这些入殓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给一具给劈成半块的死猪,它还没送到菜市场前给它化妆洗澡,你说我们工作真的有意义么?”
“我们到底有在帮助到谁?”
东仔回忆着说。
“读书时候,老林教我们遗体接运,火化步骤和火化机处理,墓地管理。什么职业素养和精神。那时我翻了几遍这几本书。”
“发现殡仪这个行业就只有三个字。”
“做样子。”
东仔说。
“就是做样子。做给谁看的?活人啊。”
“那对死了的人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已经死了啊。”
“就算你风光大葬,还是扔弃曝尸荒野,对于这个已经死了的人根本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啊,变成了物体,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你说这份工作只是为了满足活人的道德感和心里安慰,人已经死了还在做这些虚伪的事情,那我还有待在这的必要么。”
“如果你活着都不快乐,难道还得等死了么?”
东仔想到自己看了这么多尸体,对他问。
“东仔,怎么会没意义呢?”
猴子反问他。
“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当猴子问他这句话,东仔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了钱啊,这就是意义。”
猴子喊道。
“钱啊,你都说我们在这行业里了,你还不知道这份钱有多好挣么?”
“这就是意义,东仔。”
“你工作为了是什么?钱啊。”
“你工作是为了钱,那这就是意义,你根本不需要想这么多东西。”
猴子劝道。
静谧里,放着拍黄瓜花生粒的酒桌有些无声。
“有时候我在想,我会不会是疯了里的最正常那个。”
东仔麻木的看向他问。
“有时候我实在不理解你们在想什么。”
东仔对他说。
“我也不知道,但每个人都不一样。”
猴子接着说。
“我以前总会想,能像个明星一样,那种大家簇拥着我,全部人都注意到我。”
猴子抬着头遐想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玩魔术么,还有我想当DJ。”
猴子问。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读书不行什么都不行,我希望做出些事情,至少我自己还知道我不是一文不值。”
“但很多时候,我想做的事情都太难了。”
“我坚持不下去,学花切也是魔术也是,我尝试过,但要做得特别好都太难了。更别说DJ了。”
“我就想大家能注意到我,而不是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用都没有。”
“你说被所有人注意到你,那感觉不爽么?爽到爆炸。”
猴子对他说。
“所以有时候我羡慕你的原因,就很多时候你想到就会去做,你总没那么多犹豫和顾虑。”
“我很多时候,总会想如果我失败了会怎么样,可我不去做会怎么样,我准备的够不够,我能不能去做,家里人支不支持。”
“但我现在老实了,我就想这样听我爸妈的安排,能去长沙就去,去不了就到我爸那的殡仪馆好好上班。”
“我就希望我能去长沙,然后能谈次恋爱。”
猴子抬头叹气说。
“在这里是没戏了。”
东仔看着他这幅模样,想到很多但都没说出来。
“我们不太一样。”
东仔摇摇头点起烟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总说爱而不得,但其实是能而不为。或者说不知为。”
东仔听完对他道。
“我承认你看人确实比我准,也经历些我经历不到的,但每个人都优点,你有你做的好的事情,我肯定也有比你做的好的事情。”
猴子对他说。
“跟你认识这段时间,我也好像能知道你想要的什么,但换成我,我觉得就是浪费时间。”
猴子看向他。
“所以说我们不同。”
东仔摇摇头道。
“我听你说,那些你遇到的各种厉害人物,他们可能只是你觉得厉害,在我看来可能就那样。”
猴子对着他说。
“什么夜场啊保安啊,就一群打工的,什么钱和权利都没有。什么陪酒啊。”
猴子说到这句,一脸厌恶。
“你最好小心你接下来说的话。”
东仔看着他道。
“没有没有,我没说看不起他们,我只是觉得可能你觉得厉害的人物,但他们实际上没什么厉害。”
猴子说。
“人家去过新疆西藏去过很多地方,还有欧洲,一个人。”
东仔看着他说。
“只是我们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
“他们是我特别好的朋友,别这样讲他们。”
“哇,确实挺厉害的。我没说他们坏话啊,我又不认识他们。”
猴子连忙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猴子你一样的家庭,你换成他们绝对做不到他们那样。”
东仔脸色冷淡举杯。
“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猴子跟他碰杯说。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面前有两个按钮。”
“一个是按了会给你一千万,另一个是可能会让你看到你从来没看到的东西,也有可能你会立刻就死。你选哪个?”
猴子对他问。
“我选第二个。”
东仔回答。
“你先听我说完,第二个按钮是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会死。那你还会按么?”
猴子再问。
“按。”
东仔点头。
“你连白送你一千万,百分之一百拿到一千万,难道这一千万你还看不到你想看的么?还要冒着去死按第二个。”
猴子一脸不可思议。
“你不用给我下套讲些没意义的话。”
东仔皱眉道。
“我没给你下套。”
猴子回答。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东仔说。
“你知道变形金刚吧?以前网上有个很火的问题。”
“看过看过,你说。”
“如果现在你眼前出现一辆大黄蜂,他叫你上车。你上不上?”
“上。”
“确定么?就现实里真的出现,你坐上有很大可能被攻击,被乱枪打死。”
“不上。”
猴子想了想,看着他说。
“我承认我比较贪生怕死,但我不愿拿生命对我这么重要的一个东西来比,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比我生命还重要。”
“可我也怕啊,大家都怕啊。”
东仔看着他模样笑起来道。
“所以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原因。”
东仔对他说。
“你知道这个问题还有下一句话。”
“就是当你不坐上去,过了五十年你绝对会后悔。”
“我会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