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家么？”
收拾行李时候，蹲着的东仔问。
“怎么回，我爸妈都不要我了，而且我连车票的钱都没有。”
小赖对他说。
“我操，这样。”
东仔有些没想到。
当时他来福建读书，爸妈是认为都这年纪了读个毛啊吵翻了，东仔依旧前往。
没想到小赖更惨，就跟当年认识的色狼一样。
“那走吧。”
东仔看着带齐了背包里的东西起身说。
国庆了，十天的小长假。
宿管都放假，学校宿舍不让住了。
很多人回家，听说418宿舍的猴子跟着肥龙去了厦门玩。
而这来自南方的两人只能出去想办法。
小赖身上是一分钱没有，手机还坏了。
东仔还剩花呗里的五百。
行李放着洗漱用品，和一套衣服。
怕路上对吃的消费大，他塞了许多月饼。
蜘蛛侠的书包都肿起来了。
两人从镇子的火车站出发，花了二十二块买的动车票。
去福州市里找工作。
东仔觉得市里应该需要不少兼职。
路上他思考了许久。
哪里才有包吃包住，又只有短期的活。
这里不是南方，没有所谓的日结。
东仔做不出那种假装做长期，然后突然跑路。
说好做多久就多久，人要有诚信。
买了车票，钱还剩478。
两人下了动车，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这是东仔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什么都不认识。
去了人口密集的地方。
两人思考着对策。
去了许多地方问，都不需要。
这样的节日应该很好找工作才对。
天慢慢黑了，两人站在原地。
走了六七里地，腿已经没了力。
书包背的肩膀生疼。
东仔看向周围。
路上人也开始变少。
小区里的灯都亮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
去了鸭脖店，人家不要。
去了手机店，人家不要。
去了歌舞厅，人家不要。
去了中介，人家要暂住证。
东仔说他从来没听说打工要什么暂住证。
中介说就是要，趁现在储蓄所还没下班快去吧。
东仔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五点了。
他们不想叫车，两人跟着导航跑过去。
突然下雨，两人气喘吁吁跑到那。
离五点还有七分钟，但还是下班了，今天星期六四点半就下班了。
人家说明天来吧。
路上东仔觉得腿都要断了，两人找了个小卖部。
买了包烟，再加两瓶水。
还剩453。
下雨了，在这样会浑身湿透。
他们连忙跑进个牙医店，借口预约看牙在那避雨。
怕人家不给留在这，影响到他们做生意。
无声中，连个有理的歇脚地都没有。
东仔捏着酸麻的小腿，紫色的外套都是潮湿的气味。
在那休息了半个小时。
小赖说就是找个扮玩偶，在路上卖疯的活也愿意做。
东仔觉得这个靠谱。
雨停了，随便抓了个路人问。
问哪里最热闹。
他说东街口。
地铁过去要两块，公交一块。
两人挤上了公交。
路上东仔忧心忡忡，丝毫没有计划。
他们活都没找到，就花了五十。
“下车。”
小赖皱着眉对他说道。
公交车里挤满了人，小赖走前说完这句就离去。
等东仔跟着下来。
“那个站我旁边的人，他那个腋臭飘过来我真是顶不住。”
小赖缓过神说。
东仔抬头看，他们出现在一个百货商城外。
试一下吧。
东仔走去里面，去了电影院的奶茶店。
他们说正缺兼职，不然国庆会忙不过来。
一百一天，不包吃住。
两人高兴坏了，他们去了许多地方。
许多地方都不要。
离去前，两人计划再找份晚上的工作。
“白天在这上八小时，晚上再找份送传单的兼职。”
小赖对他说。
东仔觉得，其实一百一天太少了，今天再找找工作，不一定要在这上班。
回去时，看见了商城的娃娃机。
三块钱一次。
东仔想了想，试一次吧。
说不定钓到个。
还剩372
他花了快一百块钱，一个娃娃都没弄到。
路上东仔大骂这狗日的娃娃机。
本来就穷了，还送出去这么多钱。
“赌狗必死！”
东仔咬牙后悔道。
走到晚上，他们已经不想走了。
找了个小饭店吃饭，两人抬头对菜单看了又看。
犹豫了很久，还是要了最便宜的。
一人一个盖浇饭。
二十二块一个。
还剩328
老板人很好，说白饭吃到饱。
两人像饿了几年，吃了好几碗。
肚皮都鼓起来。
一天的扫兴都没了。
东仔高兴的跟老板说明天还来。
街对面是个猫咖。
东仔走在那，旁边是个清吧。
他想要不去那弄点小费。
看了眼旁边懵懂的小赖。
东仔想想算了。
转过头看见了玻璃墙里的猫。
小赖说这外国猫一只就要七八千，几万都有。
两人正啧啧称奇，突然看到
外面挂着促销猫粮的牌子。
四十五一袋。
东仔气到爆炸。
他觉得这牌子在骂他。
“艹他妈要不要这么嘲讽。”
东仔气愤道。
小赖沉默无言。
两人走在路上。
已经不想再找工作了，而且这么晚了已经。
他们在找住的地方。
哪怕最便宜的旅店，一个单间都要一百二。
青旅也要三十五一张床。
小赖说不介意两人睡一张。
东仔说他介意。
小赖说那不要，三十五太贵了，他没那么多钱欠给东仔。
视钱如命的东仔把他欠自己的钱都算的清清楚楚。
那不可能自己住，然后让小赖一个人在外边吧。
东仔说那只能去网吧了。
两人走了两公里，去了个网吧。
怕以后经常来，网管会赶人。
东仔思考了很久，咬咬牙充了五十。
夜晚里，东仔没睡。
小赖找了两个沙发合在一起，抱着书包躺在那呼呼大睡。
东仔在外面楼梯抽烟，精打细算后面的花费。
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去上班。
里面有个女孩也来兼职，也是学生。
身材丰盈，尤其是那张脸。
东仔就喜欢看的美剧就是破产姐妹。
这个女生长的实在像MAX。
但他现在在担心今天吃什么，和今晚住哪里。
从那天开始，两人再也没买过水。
店长说店里可乐饮料随便喝。
吃饭就自费，但要半个小时内回来。
两人只能在百货里找吃的。
一碗渔粉十六块。
晚上再去网吧，人家赶人了。
网管说不上网不让坐。
小赖不想搭理，埋头要继续睡。
东仔拉着他离开。
那晚开始。
去了百货大楼外的木椅。
去了医院的走廊和住院楼。
去了荒废的游乐场，睡在滑梯气垫里。
去了银行的24小时取款大厅。
去了江滨公园，睡过残疾人公厕。
因为女厕不好意思进，男厕太臭。
两人睡在地板上，旁边散发着尿液和樟脑丸的气味。
“地为床，天当被。”
东仔对小赖说。
去了大桥地下的石椅，遇到疯疯癫癫满心思要报复社会的流浪汉。
慢慢聚来了好多流浪汉，就像派对一样。
小赖说有个，在他睡觉时候摸他手。
有天晚上，两人寻找着住所。
小赖打死不肯花钱住个店。
两人走到江边，看见个靠岸的破船，寻思要爬进去睡。
这样不会担心危险，也不会有小偷偷走东西。
但终究还是进不去，依旧睡在各处。
天亮了，怕路人看见像流浪汉的他们。
不体面。
再走四公里去福州第二图书馆，旁边是青年宫。
里面安静没人，可以睡会。
一直没睡好觉的东仔听见，旁边在比较成绩和谁懂的外语多，这些结伴来看书的小学生。
他自己摸出一本尼采的诗集，看到一半睡着了。
到百货商城开门，还没上班。
两人躺在按摩沙发上，已经适应了耳边催促扫码的提示音。
手机也就上班可以充。
从第一天剩下的三百来块。
一天打算两顿，到一天一顿都习惯了。
钱越花越少。
“老板。”
夜晚下班，东仔跟小赖走了好久才找到个便宜的店。
“你这米饭要钱么？”
“要，两块一碗。”
东仔看向小赖，他说他不想走了。
东仔觉得贵，再找找，不然在这吃么。
小赖说在这吃吧。
四十五块的牛肉饭，心疼的东仔把碗上的牛油舔的一干二净。
吃完了，他们坐在那。
犹豫了半天，又要了一碗白饭。
那老板娘看着他们，说米饭还没热。
东仔说没事。
老板娘说还是热下吧，不用收他们钱。
眼神从嫌弃到怜悯。
东仔觉得好恶心，他明明正大光明花钱了，为什么要摆张可怜他的臭脸。
坚持付了那米饭的两块钱。
“艹他妈那个臭傻逼看不起我。”
东仔走在路上咬牙暴骂道。
旁边的小赖已经神志不清。
“诶嘿嘿，我们今天睡这里好不好。诶嘻唰唰啊嘻唰唰。”
小赖指着马路上，笑着蹦蹦跳跳道。
本来还生气的东仔看着他疯癫模样。
“诶，我们可以睡下水道啊！”
小赖要走去扒井盖。
他疯了。
一会在唱歌，一会胡言乱语。
东仔看着他，没说话。
小赖就走前睡在公交站的椅子上，就躺在那。
“睡着东西不见怎么办。”
东仔走去问他。
“不见就不见了呗。”
睡迷糊的小赖不耐烦道。
东仔拉他离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大桥下，东仔还剩一块月饼。
他看见个流浪老人。
递了过去。
却听到熟悉口音。
老人用着南方的方言，讲述他在某地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把东仔当成了警察。
“快把他抓起来！”
“快把他抓起来！”
午夜里老人大喊！
东仔安抚老人，承诺会把那人抓到。
离开时，他们走在大桥上。
“还他妈是人吗？？”
“都他妈流浪汉了，艹他妈还欺负个流浪汉！”
“什么傻逼，什么死杂种。”
东仔喊到一半，一拳锤在垃圾桶上。
“报警吧。”
小赖看着他生气模样说。
东仔想到他对老人的承诺，他怕没遵守以后都睡不着。
午夜的两点半，警察送了老人去福利院。
警察叫两人早点回家吧。
东仔走到江边。
公园的灯都关了。
那些小区里散步，遛狗，骑单车的人。
那询问能不能在店里躺会，回应不让的麦当劳员工。
在残疾人公厕外踹门的清洁工。
驱赶在公园睡觉的流浪汉，那些城管。
都消失。
夜晚里妖怪都出来。
过于热情爱摸手摸肩的中年大汉，背着包喜欢尾行跟在背后的带帽青年。
抓着袋被褥的老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
他们藏在阴影里某处，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午夜里，东仔无神坐在那，看向江水。
旁边睡着的小赖没再疯言疯语。
他坐在那，眼珠都发黄了。
一个星期没洗澡，那两套衣服都发出酸臭。
袜子早丢了，塞了许多纸巾。
油腻的头发杂乱，眼窝发黑深陷。
喝了口两块五的牛栏山。
他就坐在那，张着嘴。
看向水波粼粼的江面。
好像特别快乐无比自由，哪里都可以去。
两人上了一个星期班，赚了一千四百来块。
东仔在按摩沙发上丢了一把八百块的军需官。
虽然是阳江产的，但东仔特别喜欢。
那一个星期里，他睡眠不到二十个小时。
中途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大都忘干净了。
就一件事到现在还记得。
那晚里，他们偷偷跑进住院楼里。
绕过了护士台，躲进病房。
里面漆黑寂静，躺着些快死的老人。
两人走进去，发现了卫生间。
按了按花洒，喷出暖阳的液体。
欣喜激动无比。
看了眼周围，无人发现。
他们脱去衣物，洗起这几天都没洗过的澡。
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洗衣服的肥皂都没有。
但那温热的水流过，那舒适感。
好像他们还是个正常人。
洗完澡的东仔放松无比，心情愉悦。
他推开门准备穿酸臭的衣服。
抬头。
眼前一个老人站在那。
老人看着赤裸的东仔。
老人愣愣站在那。
看着他。
眼神恐惧震惊。
东仔站在那。
一动不动。
他突然感觉
我毫无尊严。
像个动物。
好像特别快乐无比自由，哪里都可以去。
好像无比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