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被牧云归的快乐感染,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牧云归不解,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摇摇头,不想多说,只是道:“今日天气好,先去修炼吧。”
牧云归听到,怔了下,颇为不可思议:“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江少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低不可闻道:“因为我现在太弱了。”
他素来狂妄,平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努力程度取决于他的心情,更不会觉得自己弱。但现在江少辞却生出种紧迫感,他再看自己,哪里都不满意。
牧云归隐约觉得面前的江少辞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具体她却说不出来。牧云归眨眨眼,笑着说:“你说话怎么突然成熟起来,我都不习惯了。”
牧云归本以为他会吊儿郎当或不屑一顾地嘚瑟,但江少辞却没笑,他眼睛依然黑沉沉的,说:“早就该如此了。”
牧云归再次愣住,心里不由纳罕起来,最近发生了什么,江少辞受刺激了吗?
曾经江少辞随便搞搞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牧云归以为这就是他的实力,直到江少辞认真起来,牧云归才明白,什么叫祖师爷赏饭吃。
江少辞修为飞快增长起来,称得上一日千里。牧云归只能吸收灵气,而江少辞却没有限制,灵气魔气都能吸收。他引气比她快,吸收比她好,悟性比她高,以前牧云归还能靠勤奋扳回一局,现在江少辞突然认真起来,修炼时间比牧云归都长,搞得牧云归很有压力。
第二次药浴的日子渐渐近了,牧云归发现江少辞越来越紧张,整日对着花花草草练习,短短几天被他弄死好些灵植。牧云归实在按捺不住,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江少辞黑眸盯着面前的七星鸢,说:“我在尝试把魔气转化成灵气。”
牧云归听到,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你疯了吗?”
把魔气转换为灵气,要是真能实现,仙门的人做梦都能笑醒。仙门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毫无进展,江少辞竟然打算靠自己逆转仙魔?
显然江少辞也觉得希望渺茫,但他不愿意放弃,依然一遍又一遍试着。转眼霍礼送来的花又死了一半,难得见他这么认真,牧云归不忍心打击他,便安慰了一两句,自己去准备解毒了。
药浴那天,陈老怪照例送来一大包稀奇古怪的药。牧云归熟门熟路放好水,一回头,发现江少辞站在门口,抿着唇,表情时阴时晴,看起来非常怪异。
牧云归试了试水温,问:“怎么了?”
江少辞顿了一会,慢吞吞说:“你要药浴吗?”
牧云归望了眼自己旁边放满水的浴桶,又看向江少辞。这不是显然的吗?
江少辞舌尖舔了下上唇,纠结道:“药浴可能会像上次一样,疼痛发作……”
牧云归叹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再耽误下去水要冷了。”
江少辞无意对上牧云归的眼睛,立刻心虚地避开。他盯着旁边的地砖,突然横了心,说道:“为防万一,药浴时我应该留下来。”
第81章报恩你可以以身相许。
江少辞说完后,默默转开眼睛,自己都不好意思面对。牧云归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光明正大耍流氓的,一下子梗住,长福从后面幽幽探出头来,说:“从各方面讲,应该让我留下。”
江少辞猛地回头,忍无可忍道:“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留下来更符合常理。”长福一板一眼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有私心。”
江少辞笑了一声,竟然点头了:“我当然有私心。现在,给我滚。”
长福委委屈屈地滚走了,牧云归在后面咳了一声,等将江少辞的视线吸引过来后,她维持着微笑,说:“这种事,由你们两个决定不好吧。”
江少辞看到牧云归,视线像被烫到了一般,不自在地移开:“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长福幽怨地站在院子里,见缝插针说:“他有。”
江少辞咬了咬牙,忽然拉起袖子,说:“你稍等一下。”
江少辞转身出去,没过一会,院子外面就彻底安静了。江少辞一脸平静地回来,说:“你不要听它胡说八道,它只是个傀儡人,什么都不懂。关于私心……”
江少辞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喉结动了一下,他微微停顿,然后才说:“我这两天找到一种可以缓解疼痛的法术,你如果相信我,在药浴时我可以帮你镇痛。这就是我所说的私心,并不是长福说的那种。”
江少辞说,牧云归就默默地看着他。他一而再再而三解释,反而更加可疑了。要真是问心无愧,何必澄清呢?
牧云归委婉说:“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忍。”
“陈老怪说了,药浴份量一次比一次大,痛感也会越来越强。你上次才第二波就疼晕了,要不是我进来得及时,你恐怕会滑到水里。这次药性更强,不能马虎。”
牧云归脸微微泛红,上次她醒来后,刻意不去问药浴时发生的事情,他居然还主动提起。牧云归这才知道,是他把她抱出来的。
她当时衣服都是湿的,那他岂不是……
牧云归想到那幅场面,脸颊红到耳垂,连脖子都染上粉意。牧云归忍着不自在,婉拒道:“多谢好意,但药浴毕竟不太方便。”
“我可以蒙住眼睛。”江少辞拿出一条白布,说,“这是灵蚕织成的布,系上后绝对看不见,你尽可放心。”
牧云归愕然看着他的动作,心想他连东西都准备好了,分明是早有预谋。牧云归沉默,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推辞,江少辞见她不说话,心跳微微加快,道:“如果你担心名节,我可以……”
江少辞还没说完,牧云归忽然开口:“没关系。那就有劳你了。”
江少辞剩下半截话没说出来,他掌心攥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点头:“好。”
长福被拆掉魔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院子里唯有江少辞和牧云归两人,倒也清净。江少辞双眼罩着白布,负手站在门外,不知为什么觉得紧张。屋内响起一阵水声,过了一会,里面传来牧云归压低的嗓音:“可以了。”
江少辞转身,很顺畅地避开摆设,稳步走向屏风后。牧云归看到他的动作,心想眼睛蒙不蒙又有什么区别,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江少辞走到牧云归对面,牧云归明知道他看不到,身体还是紧绷起来。江少辞问:“你准备好了吗?”
牧云归点头,然后才想到他蒙着眼睛,说:“可以了。”
药汁接触到牧云归的皮肤,已经有些细微的痛意,但经历过上次药浴,这种程度牧云归完全可以忍。江少辞坐好,说:“把手给我。”
牧云归伸出手,江少辞握住她手腕上的穴位,他将混杂的魔气和灵气一同引入自己体内,但是却不经过丹田,而是将魔气剔除出去后,直接从手上的穴位传给牧云归。
短短七天,奇迹并没有发生,江少辞依然没找到能将魔气逆转成灵气的方法,但是他可以用自己的经脉做桥梁,剥离魔气后将剩下的灵气流汇入牧云归体内。江少辞运转灵气要比牧云归快得多,他控制着灵力依次通过几个关窍,药力受到引导,对身体的无序冲击减小,镇痛效果立竿见影。
牧云归只觉得有一股霸道强劲的灵气冲入她体内,随后,无所不在的刺痛感消失,体内虽然还能感觉到痛意,但已经好受很多。
牧云归睁眼,惊讶地看了眼江少辞。江少辞眼睛上覆着一条白布,他神情不动,说:“专心吸收药力。”
牧云归立刻回神,按照江少辞的引导修炼。说是修炼,其实和倒灌法力没什么区别,灵气方方面面都被安排好了,牧云归只需要接受就够了。她忙于吸收灵力,都没有感受到峰值,第一波痛就过去了。
牧云归暗暗心惊于江少辞对灵气的控制程度。将魔气和灵力完全分离,精准控制灵气在牧云归体内的走向,还能保持这么快的输出速度,普通人完成一项就能笑傲群雄了,他却能同时完成三项。
难怪他能创下修仙界历史上最快修行记录,顺便还把剑术练到宗师水平。他之前一直表现得随心所欲,牧云归就算得知他的身份,也很难把她认识的江少辞和一万年前名震天下的江子谕联系起来。现在,她有点感觉到,他就是江子谕了。
这种水平不愧是仙界的力量巅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星修士。果然聪明人做什么都行,就算废号重练,照样能碾压全场。
第二次药浴顺畅的不可思议,牧云归为了忍痛做了许多准备,结果一样都没用上。牧云归出浴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修为,果然,她不光经脉资质改善,连修为也提升了一大截。
仅这片刻功夫,恐怕比她独自修炼三个月都强。牧云归感受到体内涌动的力量,心中不由叹息,难怪从前很多女修宁愿没名没分也要跟着强者,助力委实太大了。
牧云归唏嘘,突然明白江少辞为什么才十九岁就订了亲,他被封印后詹倩兮独身万载,始终不曾嫁人。牧云归看向旁边,江少辞低着头,正在解头发后面的布带。他下颌棱角分明,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有些冷淡,其实只是他懒得做表情。
普通人惊骇不已的奇迹,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结束后连丁点表情都欠奉。牧云归心里涌上些难言的滋味,突然问:“你帮人运功这么熟练,应当用过不少次吧?”
江少辞终于解开白布,双眼重获自由。江少辞恢复视线后快速眯了眯眼,他发现牧云归竟然没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湿衣。
江少辞强行要求留下,牧云归自然不可能穿上次那件近乎透明的里衣,而是换了身颜色深的。但衣服浸湿后,颜色其实无关紧要,越是半遮半掩越诱人。
江少辞刚一恢复视物就看到这么刺激的画面,他瞳孔扩大,喉结微动,自欺欺人地转向旁边,从屏风上拿了一件衣服下来。
江少辞把衣服披到牧云归身上,脸上表情冷静,心里却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他脑海里绕了一圈,这时候才意识到,牧云归刚才好像在和他说话。
江少辞顿了下,问:“你刚才说什么?”
江少辞是真的没听到,但他这样表态落在牧云归眼里,那就是妥妥的回避了。牧云归不痛快,她后退两步,躲开江少辞的手,自己将衣襟拢好:“没什么。仙尊大公无私,我十分钦佩,只是我修为低微,不知该如何报答仙尊。”
江少辞顿了下,鬼使神差说:“可以以身相许啊。”
牧云归脸色变了,猛地抬头瞪他:“你帮过这么多人,若每个女子都以身相许,你收的过来吗?”
江少辞眨眨眼,终于意识到重点了:“哪有许多人?除了你,还有谁会傻到把命门交给别人?”
牧云归眉尖微动,轻轻偏头:“你不是时常做这种事吗?”
“怎么会?”江少辞看着牧云归,颇有些无可奈何,“我像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吗?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别人死活。”
“真的?”牧云归盯着他,颇有些怀疑,“可是你帮别人运行灵力、疏通经脉分明很熟练。”
江少辞没想到有朝一日学东西快也成了罪名,他叹气,道:“真的。分离灵气是我前几日想出来的,至于动作熟练……我无论做什么都熟练,这没办法。”
他仿佛在故意显摆,又仿佛没有。牧云归扫了他一眼,暂时信了:“好吧。”
牧云归长发随意搭在身侧,发梢滴滴答答落水,在外衣上划出痕迹。江少辞轻轻握住牧云归的发梢,不经意说:“那你呢?”
牧云归抬眼,眸中明净可鉴:“什么?”
江少辞笑了笑,转瞬将她的发梢烘干,说:“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了。”
城主府,霍礼披着斗篷,闲庭信步从地牢里出来。他进入门厅,侍女们立刻涌上来,有条不紊帮霍礼卸披风、解外衣。
转瞬,霍礼就换了身衣服。他身上带着细致的沉木香,丝毫不见地牢的阴潮味,哪怕他刚在那里待了一个时辰。霍礼不疾不徐走向书房,那里,手下已经等着了。
手下禀报完城中各堂口的动向,霍礼点点头,问:“南城那位呢?”
手下一怔,反应过来,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院内,除了交待我们查消息,其余时间再没有出来过。”
霍礼微有些惊讶,挑眉一笑:“他还真是……当自己是来修炼的了。”
药材和食物每日都有人送到江少辞院内,霍礼以为他总会有些动静,没想到江少辞就是这般坐得住,霍礼不动他就不动,别想套出任何消息。
就算闭关都没有他这么宅,也不知道那个院子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他的,这么长时间都待得住。
霍礼放弃和江少辞比耐心了,他给牧云归提供的药只剩下最后一味,霍礼已经将诚意给足,江少辞也该回礼了。霍礼换了个坐姿,悠然问:“第三疗程的药准备好了吗?”
“还差一味银霜天兰。”手下脸色凝重,道,“三爷,库房里的银霜天兰三个月前被城主用了,要想拿药,恐怕得现采。”
治疗身体的药好找,但治疗精神的却难得一见。银霜天兰就是一种针对精神类攻击的万能药,即便没有受伤,拿来服用也能滋养识海。而银霜天兰的生长条件极其苛刻,周围必有守护兽,每次采集银霜天兰都要牺牲许多人命,故而银霜天兰又叫血兰,向来有市无价,连城主府也仅备有几只。
偏偏这几只都被人用了。霍礼捏了捏眉心,最近真是没一件事顺利。上次他强抢语冰,终究在城主心里留下芥蒂了,霍信乘胜追击,已经抢走霍礼许多地盘。这种时候分散人手去采集银霜天兰,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霍礼撑着眉心思考,手下垂着头,安安静静等着。过了一会,霍礼睁开眼睛,说:“他的女人,让他自己想办法。把银霜天兰的情况转告给他,就说我们力尽于此,剩下的让他自己解决。”
手下应诺,正要退下,又被霍礼叫住:“等等。”
“三爷?”
霍礼坐在灯下,矜贵的像尊玉像。他想了想,说道:“算了,明日我去见他,你们不必安排了。”
仅是传话而已,霍礼竟然要亲自去。手下皱着眉,问:“那人当真是江子谕吗?江子谕毕竟是一万年前的人,他如果活着早该有动静了,怎么会一万年来毫无音讯,最近才突然冒出来?三爷,该不会有人冒名顶替吧。”
霍礼听到这话,勾起一边唇角,轻声笑了:“冒充江子谕?桓致远、詹倩兮之流都有可能被人冒充,唯独江子谕不会。谁能冒充得了他呢?”
若真能学到江子谕十分之一二精髓,任何人都足以成名,何必顶着他人名字?虽然江子谕的性格和霍礼想象的天差地别,但有没有能耐是骗不了人的,霍礼观察了很久,至今无法确定江子谕的实力恢复了多少,是否在藏拙。他都看不穿的人,除了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还能有谁?
只要确定他就是江子谕,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如果是太平年间,霍礼肯定不会收留江子谕,但如今魔气遍地,道路阻断,仙门各自为政,连彼此通信都艰难,谈何远距离剿匪?所以霍礼才敢大胆和江子谕合作,富贵险中求,不搏一把,谁知道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