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年的档案。”
坐在余时年面前的, 是当年负责过未成年犯罪案的老刑警。
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办案人有些已经退休,但提到这件案子, 还是记忆犹新。
“当年的主犯叫丁黎,十七岁。他的家庭比较复杂,他是他母亲的第一个孩子, 是他母亲和初恋所生。丁黎出生不久后,因为生父和母亲感情破裂的缘故。丁黎几个月大时就被扔到了他外婆家,自此十多年, 直到丁黎十三岁, 他母亲和第一任丈夫离异,又和丁黎的生父复合结婚, 他才被接回父母身边。”
余时年打开档案簿, 里面是关于丁黎的个人资料。
老刑警说:“丁黎的母亲钱萌和他生父感情不错,否则两人不会断断续续纠缠十多年,最后钱萌还带着大笔财产嫁给他。只不过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三年, 钱萌就死了。”
余时年边听边往后翻,一切的悲剧都是从钱萌去世开始的。
“当年, 丁黎报案,说在同学家补习回家后, 发现了自己的母亲自杀。这起案子原本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早在钱萌自杀的前半年, 周围的邻居就反映他们夫妻俩经常吵架打架。甚至还因此,有邻居因为噪音太大投诉到物业。”
“这起自杀案, 最开始就是由我负责的。”老刑警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丁黎的模样。
“长相周正,个子也高。因为钱萌突然去世,他哭得很凶, 还让我一定要帮忙找到他爸……”
——“都怪我,要不是上次我爸离开,我没拦住他,我妈也不会想不开!”
——“要是我不出生就好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复合,我妈也不会死!”
——“妈妈,以后我会听话的,会好好学习。”
十六岁的少年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一圈一圈求着在场的警察,把他爸找回来。
“那个场面,好几个刑警家里都是有孩子的,谁看了不动容?”老刑警叹了口气,说,“后来我们勘察了现场,又给丁黎做了笔录。现场除了钱萌本人,没有发现第二人的痕迹。事发时,丁黎在同学家补课,并且有两名同学作证,一切都没有破绽。直到半年后……”
“丁黎的父亲丁南州也死了。和他的情人一起,死在了出租房。”
余时年的资料还没翻到那一页,他问:“也是自杀?”
老刑警摇头:“不全是。当时表面上的调查结果是情杀。丁南州的情人是有夫之妇,她想离婚和丁南州在一起。对此,丁南州没有意见,但条件是希望对方能带走家里的大半财产。丁南州的情人不愿意,她还有一个孩子,正在读高中……”
余时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的孩子……”
“和丁黎是同学。”老刑警说,“丁南州和他的情人就是在家长会上认识的。她有写日子的习惯,把这些事都写在了空间里,其中也包括她有想和丁南州殉情的想法。里面的内容,也恰好和案发现场的情况相吻合……她是毒死丁南州后,再烧炭自杀的。”
余时年沉思了会儿,问:“这一次,丁黎也有不在场证据?”
“对。”老刑警点头。
“一样的情况,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丁黎和同学在一起,巧合的是,这个同学,其中就包括在丁南州情人的儿子。”
话到这里,情况已经明朗起来。余时年只微微一顿,就很快接话:“交换杀人?”
余时年的目光和老刑警在虚空中相撞,他看见对方赞赏地点头:“是。”
……
2002年初,彼时的学生接触网络远不如现在全面,“交换杀人”更是一个鲜少听闻的词。哪怕是对于接触案子颇多的刑警来说,也鲜少找到类似案例。
余时年从分局出来,回到家时,正好看见许婠拿着几张纸在客厅沉思。
两人视线对撞,余时年主动说:“有一个信息,需要告诉你。”
他把从老刑警那儿了解到的信息跟许婠说了一遍。
“当年的案子很棘手,大家都知道情况不对,但又找不到实质的证据。后来案子往上递,又因为案件本身比较复杂,才有了你父亲的加入……”余时年说完大致情况,又把手里关于丁黎和其他两名从犯的资料递给许婠。
“这起交换杀人案,除了丁黎外,还有两名高中生,一名叫卫萧,一名叫夏灿。两人和丁黎的合作目的不同,卫萧经济条件不好,加入两人是为了钱。至于夏灿……他是丁南州情人的儿子。
案子涉及的情况很复杂,当年丁黎被捕时,冒着被枪击的风险杀了卫萧,导致卫萧当场死亡。丁黎没死,但也只拖了半个月,最终在医院去世。而唯一活着的夏灿,因为犯罪情节相对较轻,年龄也还小,三年前出狱了,目前就定居在蓉城周边的县里。”
“夏灿……”许婠看向余时年,“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
“中秋之后吧。”余时年知道许婠着急,他接了杯热水给许婠。
“我妈让我们明天回去吃饭。”
许婠一愣,她已经很久没和别人一起过过中秋节,以前训练时,张明涛倒是邀请过她一起回家,但她总觉得尴尬,一次也没去过。
余时年看出许婠的犹豫,缓缓道:“没什么陌生人,我外公和爷爷前段时间约着出门旅游去了。家里除了我爸妈,就只有苏白和他妈,加上你和我,一共六个人。”
话说到这份上,许婠找不出理由拒绝。
余时年见许婠不应声,又补充道:“中午吃完饭,刚好下午可以去找夏灿。”
他层层诱哄,生怕她不跟他回家的模样。
许婠心里其实早有所松动,她只是在想,上次和张倩还有苏白一起吃饭,似乎也不尴尬。她心里没有反感的情绪,自然排斥不起来。
“嗯。”她答应道。
余时年脸上的笑意蔓延开来。
……
翌日,许婠和余时年早早的买好东西回他家。
张倩一看见许婠,眼睛就笑成弯月。
“婠婠,快进来。”她忙着招呼许婠,连余时年被甩在后面也不管。
余爸爸余尘正在厨房帮忙一起炸菜丸子,听见敲门声,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老余,婠婠来了。”张倩边说边回头,正巧看见余尘在那儿探头探脑地看人。
“愣着干嘛?”张倩嗔怪了一眼。
余尘回过神,笑着走出来:“许婠是吧,我是余时年的爸爸余尘。”
他的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下,想伸手,又怕许婠嫌弃,只能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许婠主动伸手:“余叔叔。”
余时年和余尘长相有五分相似,只是余尘退休多年,身上早就褪去跑一线时的严肃。此时围裙一戴,身上留下的只有在温润时光里的镇定平和。
“我手脏……”余尘犹豫着还是没握,目光扫到在后面的余时年,脸一板,像是习惯性严肃,但说出的话又不具备威慑性,“别磨蹭了,我和你妈炸了丸子,端给婠婠尝尝。你房间还有几个乐高,无聊的话就带婠婠进去玩乐高。”说话也像是在哄小孩儿。
许婠心里最后那丝不自在也悄然散去。
余时年笑着应声,先带着许婠往房间走,又小声嘀咕:“多半是我爸妈怕你不自在,才让你去我房间。”
卧室的门推开,入眼就是满满生活和学习的气息。
余时年解释:“这房间我住了十多年,不过上大学后就很少回来了。你先坐,我去端丸子。”
许婠走进去,屋里还是很干净,应该有人经常在打扫。床边旁边就是书桌,桌上放着台灯和书,大多还是教材,有些边页已经微微泛黄。
她从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才翻开,一张纸从书页里掉出来。
“沙沙……”
门口传来脚步声,纸页落在地上。端着盘子的余时年走进来,和许婠的目光一同落在地上的纸张上,随即面色一变。
许婠听见脚步声抬头,她其实没看清纸上的字,只是见余时年微微变脸,不禁先一步把地上的纸捡起来。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随即目光扫到书页上的字。
余时年的唇动了动,他看见许婠手上的那本书,就想起来里面夹的是什么。
那是很多年前,他记的一张纸,上面写着给她准备的礼物。
“八音盒、水晶球、公主裙……”许婠目光从纸张上的字扫过。大概是有些年头,字的墨迹已经不如当初清晰,笔骨间也透着青葱气。她嘴角一勾,正要打趣,是不是余时年以前给暗恋的女生写的,目光不由一顿。
纸上的最后,写了三个字——给妹妹。
她不自觉抬眸,撞上余时年欲言又止的目光时,明白了什么。
……
余时年家有个房间,那是很多年前给许婠准备的。大概是那时候的心结,后来即使许婠没来,那间屋子还是在余时年的要求下留了下来。
推开门,房间是粉蓝色的。和余时年的房间一样,虽然没人住,屋里却打扫得很干净,床边摆了张小书桌,粉色的,上面摆着一个水晶球和八音盒,款式有点老旧,但看着很新。
许婠拨开八音盒后面的按钮,音乐声清晰地传出来,她有些意外。
余时年说:“前段时间才换了电池。”
许婠看向他,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她的。”
自从那次在医院,张倩无意中提到他们曾要领养一个女孩儿的时候,许婠就明白,命运的齿轮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转动,只是那时候许婠和余时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认识。直到两人再次相遇,余时年先一步认出了她。
“夜跑女尸案的时候……你提到了回家……那栋建筑,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见过。”
余时年说起那晚去许婠家的事,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确定,许婠就是当年他家差点领养的女孩儿。
许婠没想到,竟然是在那么早的时候。
她心绪涌动,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余时年瞒着她,脑海里冒出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念头。
她突然很好奇,是因为这样,他才对她这么好吗?
只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觉得矫情,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余时年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不说。然而客厅的方向传来开门声,张倩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来——
“苏白来啦……”
他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却听许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算了……我们扯平了。”
她没说为什么扯平了,但余时年知道,他们彼此试探,那些明说和没有明说的秘密,彼此之间早就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