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盒贴近时,钟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蜜和烘焙食物混合的香气。他没有打开,让橙橙拿着放在包里。用来拍摄的房子和酒店距离不远,步行大概五分钟。秋老虎的威力很强,空气中仍然涌动着热浪。房间里开着空调,工作人员围着设备或站或坐,导演坐在人群中央,对着钟今招手:“小今,来啦。”“喏,吃水果。”钟今手里被导演塞了西瓜,他也不拘谨,坐在凳子上啃瓜。泽瑞也没有厚此薄彼,招呼着后边进来的商延思也吃。钟今吃得快,三两下啃完了手里的瓜,准备抽纸巾擦手,他刚伸出手,旁边就递过来一张湿巾。钟今接过来的一瞬间,听到了快门的声音,随后又是咔嚓咔嚓几声连拍。泽瑞笑眯眯地说:“没事,不用管,拍几张开机照片。”钟今转头,发现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了开机横幅,摄像师放下设备的时候,他们也把横幅团吧团吧收了起来,继续闲聊。钟今最开始拍《罚罪》的时候,以为秦叶导演的剧组已经够松弛了,现在才发现他见识的还是太少,比起《追月令》那种普遍的正式的开机仪式,泽瑞的行为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随便。他对导演的作风有了大概的了解,正好他也不是什么仪式感很强的人,一切从简最好,适应良好。泽瑞边吃边随口问道:“对了,小今,你会抽烟吗?”钟今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烟’在《写给安奈的信》这部电影里,是个比较重要的意象。他饰演的陆拾的养父陆永清,酷爱抽烟,最后因肺癌去世。钟今老实回道:“不会,但可以学。”钟今的爸爸气管不好不怎么抽烟,继父王叔也不抽烟,钟今对烟也很一般,星际时代烟叶根本无法生长,所以他一直没尝试过。但学抽烟就像学喝酒一样,是件很简单的事。“不会?还是个好孩子。”泽瑞擦拭着手上的甜腻汁水,偏细的声线和惯性的腔调因为调侃的笑意显得绵长温吞。他今天穿了件新中式风格的衣裳,长发被发带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鼻梁上的眼镜下滑,知性又懒散。泽瑞的五官并不出挑,但气质很特别,和春城这座城市的阳光鲜花和文艺很配,让钟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后颈突然有些凉飕飕的,钟今转头一看,原来是空调的风口正对着他。坐在他侧边的商延思正在看剧本,阳光落在他的平淡的侧颜上,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那今天就先拍陆拾偷着抽烟的那场戏吧,商老师你先去化个妆,你趁这个时间准备一下。”泽瑞做了决定,对演员进行示意。《写给安奈的信》这部电影本来就是现代场景,拍的也是日常向,泽瑞比较追求演员在荧幕上的真实肌肤质感,一会儿钟今换套服装就能开拍。商延思演的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所以需要将面容画老。钟今已经将剧本反复熟悉过,翻到对应的戏码,在心里默背台词。电影的名字提到了‘安奈’这个人,但其实在故事的开头部分,这个人只出现一个名字。故事以陆拾的视角展开,陆拾是个弃婴,小时候被一个傻子捡回家养着,两三岁的时候傻子死了,他只能吃他能看到的所有食物。最开始他没有名字,因为他被傻子养大,村里的人叫他傻娃。陆永清是一名邮差,在那个网络初现的年代,这份行业已经没有以前好做,电话在不断更新换代,但拥有的人少,人们写信寄明信片的情怀还在,他依旧很忙碌。车子在山路上抛锚,陆永清修好车后回家,才发现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脏脏的小孩。陆永清那时候二十二岁,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汉,面对眼前四岁话都不怎么会说的小孩很是头疼,了解到傻娃的身世后,他更是纠结。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动了把人送去孤儿院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因为小孩伤心又执拗的眼神里,把孩子养在了身边,因为是捡到的,给他取名为‘拾’。在陆拾的记忆里,他一直跟着养父上山下乡的送信,知道养父对工作的认真,也知道他的遗憾。在当邮差的生涯里,陆永清有一封没有没有送到的信。那件事发生在陆拾七岁,陆永清从邮筒里拿出信准备进行工作,有人骑着自行车因为躲避小孩歪歪扭扭地撞了过来,陆永清人没受伤,但手里的信掉了出去,有一封信的收件地址被污染,陆永清按照寄信人的地址去退回信件,却没有在地址上找到名为‘a’的寄信人。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失误,这封信也被陆永清放在书房里,但被陆拾误打误撞地拆开。他看到信的内容,发现这是名为a的人,写给名为安奈的人的绝笔。这让陆永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他找不到寄信人a,也不知道收信人安奈在何处。陆拾知道父亲的遗憾,因此在顶尖科技公司推出了‘虫洞计划’后,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成为时空穿越的人之一。为了避免蝴蝶效应,科技公司声明人类可以回到过去,但既定的过去不可更改,任何影响都会造成衍生的平行时空,对于未来没有任何影响。陆拾想去到七岁那年,看到那封绝笔信上的安奈的地址,然后返回现实锚点,将父亲没能送到的那封信送达完成父亲的遗憾,即使迟了三十年的光阴。故事开头采用倒叙的手法,陆永清出现在陆拾的回忆中,所以剧本里有很多回忆画面展现父子的感情,告知观众陆拾追寻这封信地址的缘由。陆永清很喜欢抽烟,陆拾十六岁的时候很好奇,背着父亲偷偷尝试,因为是生手,被呛的不停咳嗽,被陆永清笑话了一顿。泽瑞把剧本卷着敲了敲桌子说:“机位准备好了,演员就位。”钟今已经换了件剧组给的衬衫,头发被造型师弄得凌乱了些,眉毛被画的更野性,没扑粉就进了布好景的厨房。陆拾偷着抽烟怕被老爸闻见味儿,特地开抽油烟机吸味儿。泽瑞在调整灯光,在工作人员进出里,钟今抬眼看见了站在厨房门口等待的商延思。他似乎已经是戏中的状态,陆永清这时候三十四岁,他的眼角被画上了细纹,柔化了眉眼的凌厉,身上穿着剧里的老头衫和大裤衩,但因为宽肩长腿不显得丑,反而透出一种随性。他夹着烟望着他,凤眸幽深,散发着难掩的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泽瑞扫了一眼商延思的装扮,捏着下巴似乎有了灵感。钟今等着导演开拍,却听见泽瑞说:“先等等,我觉得后边这剧本可以改一下。”泽瑞把两位主演叫了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原本陆永清看见陆拾抽烟,是笑话他自讨苦吃,但泽瑞觉得可以改一改,让陆永清笑话陆拾,说他糟蹋烟。这样能更加凸显陆永清的人物性格,也能让画面更自然融洽,表现人物之间的亲密。“一会儿陆拾点的那根烟咬在嘴里,陆永清就直接从他嘴里拿走,边抽两个人边说话,把后面一幕陆拾问抽烟有什么好的词调到这一幕来,明白吗?”第52章 泽瑞讲戏说的很仔细, 务必让演员能理解他的意思。钟今表面沉着应声,握着道具的手微微颤抖。哈哈哈哈不就是商延思拿走他抽过的烟接着抽吗,哈哈哈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杀的导演你没事改什么戏,原本的有什么不好!钟今飞快地看了一眼商延思, 没从他那张平淡的脸上看出什么。要是之前钟今还会担心商延思会害怕沾到他这个男同的口水,但商延思又有一个‘想和他做回好兄弟’的buff在, 两相对冲他也不知道商延思现在是什么想法。无所谓了, 板子一打,他进入自己的戏份。天色将暗未暗时,少年拿着一根烟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陆拾被说过成年前不许抽烟, 但他实在好奇那种滋味, 偷拿了陆永清的一根烟,打火机都不敢顺, 溜到厨房来点火顺便开抽油烟机散味。他的脸上满是对男人口中快乐事物的跃跃欲试, 不小心把烟捏的有些发皱, 赶紧抻一抻再往炉灶前送, 打火前他又觉得用拇指和食指捏的姿势不对, 改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故作淡然地打响煤气。卷烟被点燃,在少年白皙纤长的指间闪烁着红光。他凑到嘴边, 笑容满面地吸了一口,然后被呛的猛地咳嗽, 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嘴里喷出,显得格外狼狈。钟今这一点没演, 他真的被呛到了。难以言说的气味蔓延在口鼻间,在他咳嗽的过程里带着些许头晕的感觉。他缓了过来, 继续投入到戏中。陆拾盯着手里的烟,不信邪地又吸了一口,这次倒是没咳嗽,直接干呕了一下。少年在镜头里完成了不解到沉思的过程,他还想再试一次,滤嘴刚被含在唇间,手里的烟便被人拿走。“没事不学好干什么,净糟蹋东西。”男人敲了敲少年的脑壳,在少年捂头时关了吵嚷的油烟机。“知道这什么牌子吗就乱抽,一上来用劲这么猛不难受才怪。”男人嘲笑着,自然地将烟递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靠在洗手池前吞云吐雾。尼古丁到达大脑只需要七点五秒,男人眼角的细纹随着他呼出的烟雾舒展。他的享受和沉醉感几乎能从屏幕里溢出,那双漆黑的眼瞳幽深,透着成年人的圆滑内敛,面上每一处肌肉走向都写着舒适和放松。商延思的舌尖顶着微微湿润的烟嘴,微微有些难耐地在上方留下深深的齿痕。没人注意到他这瞬间的恍惚,即使是和他演对手戏的钟今。“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抽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少年揉了揉不太舒服的喉咙,嘀嘀咕咕地说。“你还不懂,”陆永清轻笑一声,脸庞在烟雾中有些朦胧,“这可是个好东西,你再试试?”陆永清将烟递出去,被陆拾翻了个白眼拍开他的手。他反正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东西,又难受又伤身。“好,过。”泽瑞站在屏幕前,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钟今在他旁边看着刚刚拍摄的片段,听见他轻飘飘地说:“小今,今天能学会抽烟吗?”啊?钟今摸了摸真的不太舒服的喉咙,愁眉苦脸地说:“我尽量。”烟真不是个好东西,钟今不知道它让人舒服在哪儿。十六岁的陆拾也不明白,但在他即将毕业接连面临了父亲去世,导师奴役,公司打压的刺激后,他去墓前看望父亲的时候,已经熟练地抽烟发泄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在尼古丁麻痹神经的快感里逃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