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双生子
那一世, 凌十一最后在入生死樊笼时,竟以凡人之躯炼出了半神骨。
虽不比上神“凌”真正的神骨,但它也算得上世间难得之物。
蔺不烬欣喜若狂, 以为按照凌十一冷血无情的本性,定会不顾一切脱困而出, 到时自己取下她的半神骨炼化,便能救回云娘。
可是,活着走出生门之人并非“杀神”凌十一,而是那个本该死在阵中的苏霖。
原本炙手可得的机会, 却消失在眼前。
从云端瞬间跌落泥潭的滋味, 让蔺不烬越发扭曲疯狂。
她还没替他覆活云娘, 绝对不可以死!
蔺不烬想起了一种名为“回溯”的术法。
那是他在为寻找覆活之法过程中翻阅三界古籍所见的, 若是能回到过去, 说不定就能改变命定结局。
可此法有一个缺陷, 它可以让生者改变人生轨迹, 却无法让已死之人覆活,而且回溯以后, 若是偏离命定轨道越远,所承受的代价也越沈重。
云娘身死魂散, 元神根本不在九幽,哪怕回溯千百回,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此术虽覆活不了云娘, 但却对凌清清起作用。
生魂脱离身躯, 彻底下入九幽需要七日,凌清清的元神还存於人世, 并未离开。
这是他最后机会。
蔺不烬向来不顾他人生死,只取自己利益所需, 他不顾天道规则,回溯时光,回到了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当真能改变许多事情。
可蔺不烬即便拥有前世全部的记忆,依旧不后悔当时当地的选择。
对於那些恶行,他心中毫无悔改之意,甚至比上一世更加残忍。
为防止此世再受苏霖影响,蔺不烬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不曾想,苏霖前世的元神竟与他一同回溯到了百年前,缺失的前世记忆也在一点一滴被寻回。
不仅如此,他为完成前世十一姑娘的心愿与散修句容结识。
句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他杀的人丶作的恶太多太多。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好像是那个被他注入傀儡丝原本打算用来毁掉修真三宗六派之人的徒弟。
蔺不烬终於想起来了,那时他原以为那老头修为已接近天人,若是炼化为傀儡定会成为他手中一大傀将,助他毁世,可惜到头来这废物竟被自己的弟子制服。
苏霖前世虽未真正见过蔺不烬,但也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与十一姑娘行走天下时,时常能在一些尸身中看到它们;而句容同样是为傀儡丝受累,两人竟一路追查到了被他所占据的万神殿。
当年蔺不烬寻到此处本欲将其摧毁,却偶然发现了“凌”的神像。
他改变了主意——
他不会让“凌”有回去机会的,神界不会再有神了。
谁也奈何不了他。
大概是出於心中病态的偏激,蔺不烬偏偏选择了在神殿地宫种下了大片以死尸为养分的骨生花,为他汲取源源不断的怨气邪念。
这里原本是为神输送香火灵力之处,兴许当凌转世后,这些骨生花滋养出的邪气能够影响到她一二。
可是苏霖在察觉到这一切后,引来一场大火将此地焚烧殆尽。
心血被摧毁,蔺不烬震怒,便在万神殿的废墟中开启了领域,将来不及逃脱的苏霖困在其中,并以凌清清的性命要挟,逼他重塑万神殿。
苏霖曾在焚毁万神殿之前,将殿中的每一段文字都看了许久,更是在“凌”的神像之前站了一夜……
苏霖被囚,世上已无人再能阻他,而之后的一切也变得顺利起来。
蔺不烬在这一世她的心境中看到了蕴藏七情六欲的苦谛树生根发芽,并且生出了一根情丝。
前世情丝,伴今世出,不知其中藏了多少执念。
蔺不烬觉得有趣,便打消了重蹈前世覆辙的念头。
此世,他不再干预凌清清前半段人生,甚至发现苏霖为圆她前世心愿狼狈逃出万神殿领域,将她送至句容身边时也没有插手。
他看着那个小丫头长大,有了同门,有了师友,有了心中所守,以手中之剑在修真界中崭露头角,渐渐被世人所知。
或许第一世没有他的干预,凌清清的人生就是该如此。
可惜,自丹穴山一面之仇,他永远不会让她安生。
在得知那根情丝是为苏霖而生后,他瞒住了苏霖,代替他的身份来到了凌清清身边,利用她的善心,以及那根情丝留在了云行宗。
他要一点一滴亲手摧毁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如当初的他一般从云端坠入泥潭!
那根情丝对蔺不烬而言确实有着极大的用处,只是一根还不够。
就算绷着苏霖的一张皮囊,但两人的性子却相差甚远,他与凌清清三观不同,是以她也有意逐渐与他疏远。
蔺不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凌清清再生情丝,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遮掩。
他让她被世人误解,被众叛亲离。
而他却凭借上一世记忆四处搜刮灵物丶掠夺他人气运功绩,短短几年内摇身一变,成了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尊,被仙盟赐号“玄华”。
凌清清明知一切都是他在捣鬼,却因又情丝牵绊,哪怕恨他至极,也无法真正杀他。
凌清清原本道心坚固,却因此生了魔障,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切并非她的过错。
又是……苏霖。
他趁自己与凌清清相斗,灵力薄弱之时再次逃离万神殿领域,阔别多年以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侧……
只是,蔺不烬想不通世间为何有如此愚笨之人,心中竟不曾生出半点私欲,他皆苏霖身份与她相处许久,他明白那根情丝到底有多难的,可是那个蠢货却为放还她自由,亲手斩断了那根情丝!
而那之后,凌清清不再受情丝牵累,以半神骨为诱引他入局,在白帝崖上与他同归於尽!
蔺不烬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他已然无法再承受这些“屈辱”回忆。
明明,他拥有着令人谈之色变的傀儡丝,拥有取之不尽的怨念邪气,他布局多年,却还是输了一个只身入局丶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周围的环境跟随他波动的情绪变化。
蔺不烬双眼充斥着血丝,神情近乎扭曲!
塔身骤然崩塌,天地化笼!
无数禁咒旋转,如重锤般沈了下来!
凌清清呼吸一滞,迅速召回衔云剑意图逃离,可双腿如同灌铅般动弹不得.
她猝然垂首,便见地底不知何时伸出无数双手拽住了她的腿脚。
她下意识去握剑,身后却传来一道满怀着恶意的声音。
“这些都是我从地狱塔外捉来了本要入六道轮回的小鬼,你的剑气足以将他们撕碎,再无转世再无来生。”
“凌清清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无耻!”
凌清清举起的长剑停在半空,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环顾四周之境。
无数禁咒如同游蛇般朝她靠近。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出去的!
可凌清清的反应却在不经意间惹怒了蔺不烬。
他看清了她眼中的情绪——憎恨丶杀意……
浓得几乎化不开,却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瞬间清明。
她虽想杀他,但也决计不能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想起前世代替苏霖在云行宗生活时,那时的凌清清也是这般。
蔺不烬咬牙切齿:“你既能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鬼生出悲悯之心,又为何不能给予我半分怜意。”
“你……”凌清清下意识想要反驳,可那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回旋丶放大……
一个个支离破碎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飞速在她眼前闪现。
是幼年时的蔺不烬曾在为争抢半口混着泥尘馒头而头破血流被人一脚踢开折断三根肋骨;是他日日夜夜受邪气折磨疼到身形扭曲凄声惨叫;是他被关入地室八年被挑断手脚筋脉受尽非人折磨;是他得知所谓长命锁真相的痛苦崩溃……
“我所做一切并非全是我一人过错,不!”
“我没有错!”
蔺不烬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这是他们应得的……”
幼年时的蔺不烬被父母视为不祥之人而抛弃,他苟延残喘靠着乞食生活,又以凡人之躯受邪气侵体的折磨……
他好不容易捱过了任人摆布丶孱弱不堪的幼年时期,与无数无家可归之人扎堆等在勾陈宫山门下的天榜告示前,挤破了脑袋才得到杂役弟子之位。
他们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内外门弟子,但也比在外饥一顿饱一顿强上许多,只要干完手头上的活便能进入山门专为杂役弟子所设的讲堂听学。
他们虽身份低微更无修炼天赋,但终日在这仙门中或许能沾染些灵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会被收入外门。
蔺不烬在进入勾陈宫时便测过一次灵根,可惜试灵石并无动静,他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那时的蔺不烬并不知自己并非生来没有灵根,而是十馀年来他日日夜夜受邪气侵扰,灵根早已被侵蚀干净。
那时他最大的心愿便是靠着身上那块长命锁寻到亲生父母。
蔺不烬一直坚信自己并非被父母抛弃,而是意外丢失,这块长命锁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与所有人一样,都是在父母的祝福与期盼之下降生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蔺不烬熬过无数个被邪气侵体丶疼到辗转难眠的夜晚。
原本以为能从千人之中挤入勾陈宫做名杂役弟子,已经是此生一大幸事。
在勾陈宫内即便偶尔会被一些“师兄”克扣吃穿用度,但也好过风餐露宿。
虽还是处处受到欺□□骂,但碍於那些巡山弟子的面子,他们下手也不会太重,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
而他受的罚,也是因为自己太过蠢笨才误入的禁地……
勾陈宫已经比外边好上太多了,他已经知足了。
蔺不烬在勾陈宫上做了三年的杂役弟子,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被一位名为“柳华”的外门长老收入座下。
从杂役到外门弟子,蔺不烬以为他的苦难终将结束,却不知等待他的却是另一道万丈深渊——
柳华真人是勾陈宫上下人尽皆知的道法天才,同时也是个疯子。他对研究术法有着极大的狂热,当初勾陈宫便有部分道法谱册是由他完成。
只不过多年以后,有人认为柳华真人所创道法太过阴损,最后全部销毁。
但当时没人知道柳华真人既有如此本领,为何只是一个外门长老;更没人知道,他所创秘法是建立在多少尸骨之上。
这些年柳华真人醉心研究,无心修炼,修为一直停在金丹初期不曾精进,寿命与凡人无异。
柳华真人隐隐感觉到自己即将老去,可在此之前,他还有个多年未了的心愿,他要在剑丶器丶武等这些久存於世的术法之外创立一个全新的流派——偃术。
此术脱离世间原存一切道法根本,几乎是横空出世,所耗费的精力人力更是巨大。
当年他对此术的研究,便是因为在试验中死了太多人险些被外人发现,是以不得不中止。
几十年来柳华真人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试验体,毕竟凡人的躯体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支撑整个试验过程。
经他粗略估算能撑得住第一轮试验的,必须为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可这一想法,简直是痴心妄想。
整个修真界的化神修士寥寥百十人,哪怕死一人也必定掀起轩然大波,根本不利於他暗中行动。
他正为此事一筹莫展之际,却不经意间发现了杂役弟子中的蔺不烬。
柳华真人不愿放弃偃术出世的机会,暗中潜伏在他身侧,从蔺不烬入门开始,观察了他足足三年。
因为前些年里,有宫主之女褚云絮肃清门派风气,门派上下其实很少再有苛扣欺凌之事,蔺不烬本可以享受更安稳的生活。
是柳华真人故意买通了那些弟子苛扣他吃穿用度,将脏活累活全部丢给他一人,又煽风点火让那些本就不老实之人对他施展欺凌,最后动用一些小手段让他“误入”禁地,被人发现……
逼他几次近乎命悬一线。
可蔺不烬是恶种降世,体质与他人不同,加上多年来身体上的痛苦折磨,早已让他练就了极佳的耐性。
只要留有一口气,他便还能存活。
柳华真人确信,蔺不烬就是他绝佳的试验体。
他以收徒为由,将蔺不烬诱骗入地室,用施满禁咒的铁链缚住他瘦骨嶙峋的身躯,揭下了在外道貌岸然的伪装。
为了防止他逃跑,柳华甚至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脉,将炼制出的一种极具韧性的丝线嵌入他的皮肉,穿透他的经脉血管……
整个过程中他必须保持绝对清醒,一旦疼到昏厥,那个老疯子就会将他按入寒池。
反反覆覆——
蔺不烬已经不记得老疯子是第几次剥开他的皮肉,又是第几次挑断他的筋脉,他无力反抗,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室中被折磨了八年,只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当老疯子外出寻找新的炼制材料时,他便坐在角落看着昏暗阴冷的地室内,头顶那道天窗外投下来的光束。
蔺不烬的精神近乎崩溃,身体也有了极大的残存缺陷。
他伸手触摸着脸上凹凸不平的肌肤,低头看着身侧积水倒映出自己如同怪物般的面孔。
五年前,老疯子外出一趟回来后,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不知抽什么风,竟将一种奇怪的液体淋在他的面孔上。
那道灼烧溃烂的刺痛感,他至今未忘。
他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那老疯子的天赋有限,却妄想自立门派,以他的悟性与修为此生怕是无法圆梦。
蔺不烬嫌恶而又冷静地看着老疯子一次次失败后嘶声崩溃喊叫,看着他将为发泄怒火对自己拳打脚踢。
老疯子的计划一直未能成功,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被折磨死的。
他想出去。
应该是时机了。
一次,他趁着老疯子不注意的功夫,将那把时常用来挑断他筋脉的短匕刺进了老疯子的身体。
老疯子惊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八年里,他以为蔺不烬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已心如死灰不再反抗。
为何会突然反咬於他?
“我要离开。”
老疯子咬牙:“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
蔺不烬颤抖的双手握住胸前的玉石。
“回家。”
“哈哈哈哈。”老疯子突然大笑起来。
他嘲弄:“你可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何物?”
“长命锁。”
“放屁!!!”
老疯子骤然擡声,因为起伏的情绪,伤口喷溅出更多的血。
他喘息几声后,才缓缓开口。
“招阴门,这是招阴门!”
“名门世族皆认为双生子不祥,阴阳生来相冲,是受了邪魔诅咒,所以双生子中往往只能留下一人。”
“招阴门能将降生的阴气封入一人体内,使另一人不受影响。”
“很显然。蔺不烬,你的家人选择了抛弃你。”
原本拥有招阴门的婴孩至多活不过五岁,可蔺不烬天生命硬,活到了今天。
不丶不可能的……
这一消息,比这些年来他所承受肉身的折磨更为痛苦,他精神恍惚。
“闭嘴,老疯子!”
“不可能的!”
可柳华真人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得意,还不等再出言取笑,便被蔺不烬抹了脖子。
世界瞬间变得安静起来,蔺不烬失魂落魄丢下手中短刃,等到反应过来将老疯子抹了喉咙,顿时慌不择路,情急之下竟然掉下了寒潭,他甚至来不及去看那个老疯子到底死透了没,便连滚带爬出了寒潭,逃出里地室。
他浑身上下颤抖着,心中除了杀人的恐惧丶得知真相的绝望,还有一丝令他战栗的兴奋感。
蔺不烬的脑海中反反覆覆回忆着将匕首刺入老疯子身体的那一瞬——那刺穿□□的声音与喷溅而出的滚烫鲜血,是多么令人着迷。
这么想着,他突然撞上了一道身影。
蔺不烬根本不敢擡头,瞥见对方腰间悬挂的内门弟子令牌便下意识跪下。
即便八年里他从未出过地室,可八年前被内门弟子围殴欺辱的求饶动作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他的本能。
他低着脑袋,额头几乎要抵在地面,却用馀光瞄到对方摇曳的白纱裙摆。
他不禁有些恍惚,盯着自己身上污浊不堪的衣服,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若是他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就好了 ……
他静静地等待着怒火降临,或是鞭笞,或是踢打……
无所谓了,他已经习惯了。
“你没事吧?”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干净的声音,蔺不烬心头一颤,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那人却半蹲下身子,轻轻托起他的手臂扶他起来。
“你跪着做什么?”
蔺不烬惶恐擡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你的脸……”
少女惊呼一声。
蔺不烬下意识低下了脑袋。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与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无法与人共情,所有对外界情绪的捕捉极为迟钝,与人相处更是靠揣测。
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恐惧与憎恨,却完全不明白少女的语言动作。
但她似乎与其他人不一样,似乎没有恶意。
见蔺不烬垂首,少女以为自己戳到他伤心之处,心中便更是愧疚。
“没丶没关系的……”蔺不烬喉头干哑。
是这么回答吗?他在搜过着过去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终於找出了一个“答案”。
少女轻呼一口气,心中的愧疚总算缓解几分。
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八年来,他一直被关在地室,早已忘了如何与人相处。
蔺不烬挪了挪身子,刚要离开,忽然瞥见少女擡起手臂,一道阴影从他面前划过。
蔺不烬下意识闭眼,以为她是反悔,与那喜怒无常的老疯子一般,方才的善言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痛感迟迟未落下。
他肩头一沈,身上多了一道暖意。
蔺不烬错愕地睁开眼,却见少女身上的披风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身上。
似乎是怕他难堪,少女探过头,用极小的声音偷偷对他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将我的披风借你,好不好?”
明明是善意之举,在他这边也可以成为居高临下的“恩赐”,可是少女却低身与他平视,用着商量的语气,问他可不可以。
还不待蔺不烬明白这话究竟是何意,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润沈静的声音。
“云絮,师父此时唤你我二人过去——”
少女蓦然回头,莞尔一下,答道:“知道啦!”
原来她叫云絮……蔺不烬心想。
少女又将怀中的一瓶药放在他手心中,笑眯眯对他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到内山来寻我,这件披风上有我的灵气,守山弟子不会拦你的。”
“云絮,在做什么呢?”
兴许是见她迟迟不来,另一人便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来啦——”
少女临走前不忘提醒:“那我先走啦,你手中的金疮药一日涂抹一次便可了。”
这是蔺不烬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他迷茫地张大双眼,低着盯着身上的披风与手中的药瓶,而后擡头朝少女身影方向望去。
少女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迎上了一道身影。
男子身姿挺拔,一身正气,他腰间悬剑,身着白衣银铠与少女并肩而行,看起来极是相配。
察觉到身后投来的视线,男子诧异扭头回望,见到蔺不烬被毁的容貌后眼底也只是划过一丝惊讶,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而是颔首朝他微微一笑示礼。
可蔺不烬在看清男子的相貌时,突然楞住了。
——那是一张与他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孔。
他失神片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他面前,蔺不烬慌慌张张抓住一个路过弟子询问:“方才走过去的两人究竟是何人?”
路过弟子则一脸奇怪。
“宫主之女褚云絮与大弟子陆逾白,你这都不认得?”
勾陈宫宫主之女,他从前似乎有所耳闻,只是因为内外门再与杂役弟子之间横跨三座峰,他从未见过罢了。
可这陆逾白他却从未听闻。
那弟子解释:“陆师兄是云絮师姐五年前下山历练结识的散修,云絮师姐见他为人正气,剑术高明,便邀他入了勾陈宫。”
“不过这陆师兄当真非常厉害,听说在入勾陈宫之前从未拜过师,年纪轻轻却能有这般修为……”
五年前,亦是老疯子将他毁容那年……
蔺不烬恍惚地想。
双生子丶招阴门……
老疯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蔺不烬猝然握紧那道招阴门,声音沈的可怕:“关於陆逾白,你知道多少?”
那弟子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以为他与其他同门一般只是对陆师兄好奇罢了。
“陆师兄是从胶城来的,听说原本还出生在富贵人家。”
“不过大家都觉得奇怪,若是想要修道,即便天赋再差,花些钱打点也能送上仙门来,更何况陆师兄的天赋那么好,若一早存修道之心也不至於是十五六岁半路出的家。”
小弟子越说越起劲,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云絮师姐还曾戏言,当初她遇见陆师兄时,陆师兄不仅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被酒楼的老板娘扣在后厨洗碗抵工钱……”
“好好的富家少爷不做,偏偏来做穷苦散修,陆师兄当初也不知是怎么……”他一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原地已无蔺不烬的身影。
“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