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颠倒
勾陈宫办宴, 一来是向天下昭告勾陈宫出世,二来是试探隐世多年后,自己在修真的地位是否如当年。
钟鼓笙歌, 酒过三巡,原本还不相熟的宾客逐渐活络起来。
宴会热闹非凡, 小凤凰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喜欢凑热闹,但不喜欢一群人相互恭维的假意迎合。
本以为客舍那些劣质熏香,或许是哪个管事长老想借此捞点油水才放置的。
谁料,就连疏星殿的宫宴上也到处弥漫着这种刺鼻的香气。
虽有不适, 但碍於陆宫主的面子谁也没提出疑问。
众人吃了菜, 喝了酒, 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小凤凰被熏得脑仁有些疼,
凌清清打发走了几位前来寒暄的修士, 一回头便见苏霖一副恹恹的模样。
她忽然站起身, 向他伸出手:“出去走走。”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极是明亮,似乎有些诧异:“可以吗?”
凌清清环顾一圈, 淡淡道:“宴会上那么多宾客,现在都是随意走动着相互敬酒, 少我们两个人应当看不出来吧?”
“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
她也觉得这熏香让人呼吸不畅。
“好呀。”小凤凰粲然一笑,立马擡起胳膊抓住她的手,支棱爬起身。
两人趁着旁人不注意, 偷偷溜出了宴会。
凌清清与苏霖上来时是由青鸾擡撵, 自然摸不清来时的路,再加上周围黑灯瞎火的,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到底通往了何处。
除却疏星殿灯火通明, 有人声喧闹,整个勾陈宫仿佛沈浸在一片墨池之中,不见一丝光亮。
小凤凰提着从宫宴上顺来的灯,沿途下来却不见半个人影。
少年奇怪道:“这勾陈宫的其他人去哪了?就算今日摆宴,总不至於一个普通弟子都没有吧。”
凌清清闻言,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向疏星殿的那抹光亮。
咚!
就在一声沈重的闷响之后,紧接着不远处的山道拐角出现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凤凰歪了歪脑袋,满脸疑惑:“是有人吗?”
他提灯上前走了两步,试探道:“谁在那?”
那人似乎听出了苏霖的声音,连滚带爬从树林里探出一只手:“是我……”
“宋惯生?!”苏霖惊讶得险些将眼珠子给瞪了出来。
“你这是——?”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的肩,声情并茂:“哇!是谁把我宋兄弄成这幅凄惨模样,我这就去给你报仇!”
宋大少爷吐出嘴里的草叶,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头顶。
这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苏霖疑惑擡头。
与此同时,只见一道剑光残影转瞬掠过。
嗡!
长剑入鞘发出清脆声响,桑时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二人跟前。
“我做的。”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小凤凰蓦然缩回搀扶的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向着凌清清身后躲去,然后探出半颗脑袋,表情十分沈痛地对宋惯生:“宋兄,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吧。”
宋惯生:“……”
桑时若轻咳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
见桑时若心虚,宋惯生立马理直气壮:“若非你踩了我一脚,我也不可能掉下来!”
还摔得那么……难看!
桑时若:“……”
她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前去勾陈宫走一趟属实必要,并且还将伤势尚未痊愈的宋惯生给拉了去。
宋大少爷身子金贵,挑三拣四。
桑时若足足在惊隐庄等了七日,都不见他动身。
宋大少爷一下嫌弃御剑容易受凉,一下又是嫌弃马车车厢狭窄,行路颠簸。
桑时若只得花重金找人重新改造了车厢,在车内置上足以趴下一人的软垫。
宋惯生还没来得及感动,桑时若直接拿剑架上他的脖子:“再耽误我的时间,我扒了你的衣服,将你挂到城门外去。”
“……”
金枝玉叶的宋大少爷这才勉勉强强答应和她一起上路。
其实去不去勾陈宫对於桑时若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原本就是惊隐庄内的事务,如今两家婚约已解,无论如何也牵连不了他。
宋惯生也曾抱着一丝期待,询问她为何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桑时若只是道:“我不想欠任何人。”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许:“从这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宋惯生沈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好。”
一路下来,他们各怀心事,根本没有说上几句话。
直到他们赶到周口城。
等到两人行至此处为时已晚,城外驿站迎接的弟子已经离开,他们只能自行寻找通往勾陈宫的路,打算沿途再找人询问宫宴地点。
马车不便赶山路,再加上宋惯生行动不便,桑时若便提议御剑上山,然后将他挂在了剑身上。
这些,宋大少爷也就忍了,毕竟也没有其他法子。
可谁料,他们一路下来没见到半个人影。
在勾陈宫外山闷头乱窜,分不清方向。
还是等到天色暗下后,桑时若瞧见疏星殿那边的光亮,这才带着宋惯生继续上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勾陈宫的布局有些古怪,是以注意力都放在周围事物上,一不留心差点撞上树冠,她心中慌乱,陡然调转方向,谁料竟忘记了宋惯生还趴在剑身上,便一脚踩住了宋惯生。
宋大少爷当场就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宋惯生含泪控诉:“你这是谋杀!”
桑时若“……”
小凤凰闻言,也诧异不已:“连山脚也没人吗?我们都是被青鸾带上来的。”
这些天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七七八八,但也奈何不住这种折腾,身后的伤口大抵是又裂开了,宋惯生龇牙咧嘴地扒着一旁的树干爬起身,一脸晦气:“一个人都没有。”
凌清清意味不明地瞥了桑时若一眼:“那你们可曾有什么发现?”
桑时若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
紧接着,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啪”地拍在宋惯生掌心中,迅速退了两步。
宋惯生一看瓶身,立马睁大眼:“那么好的金疮药,你藏到今日才给我?!”
在惊隐庄时,阿质来给他换药,拿出去的染血绷带可不少,她当时还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桑时若淡淡道:“此次是我无心过失,之前又为何要给你?”
宋惯生一时语塞:“我身上这伤好歹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桑时若问。
宋大少爷反应迅速:“没什么!”
他就是死也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退婚才被打成这副鬼样子的。
宋大少爷早已想好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回答,可奈何无论是桑时若还是凌清清苏霖他们就没有一人主动问起过他。
宋惯生不由有些郁闷。
可他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再加上外界关於两家退婚的传言,外人一眼便知到底是什么原因。
只有宋大少爷本人觉得自己隐藏得极好。
其实那瓶金疮药,桑时若原本是想在惊隐庄就给他的。
但宋大少爷那张嘴实在太欠,桑时若突然就不想给他了。
二人正大眼瞪着小眼。
就在这时,小凤凰惊呼一声:“哪来的血腥气?”
紧接着,他环顾一圈,用力嗅了嗅,猝然捂住鼻子,满脸嫌恶:“怎么还有一股腐臭味!”
宋惯生顺势将金疮药揣回兜里,也凑上前站在苏霖的位置上闻了闻:“有吗?”
“有!”小凤凰十分笃定。
苏霖的嗅觉确实异於常人,当时在皇城就是他率先闻出方知昀身上的妖气。
凌清清神色凝重:“你可知这气味是从何处传来的。”
小凤凰迟疑片刻,目光在黑暗的夜色中逡巡片刻,最终指向着疏星殿的方向。
宋惯生:“是不是上面发生了什么争端?”
苏霖摇头:“不是新鲜血液的气味。”
可他们刚从疏星殿上离开不久,并未发现过什么异样。
凌清清面色微沈,问桑时若:“符术中是否有办法制造幻境?”
桑时若犹豫片刻:“有……但是幻境范围有限,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换而言之,她既身入此处,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事到如今,她依旧没有发现半点破绽。
凌清清拧眉。
桑时若又道:“若是方术,不无可能。”
小凤凰火急火燎地给宫宴上的姜盈如烧了一张传音符去,向她询问起幻境一事。
姜盈如根据他的描述,有些不确定道:“会不会是四象阵。”
“四象阵根据四象八卦而设方位,阵内虚实相生,确实能做到覆盖整个门派,此阵能够蒙蔽人的眼睛,却无法控制其他感官。”
苏霖连忙道:“那要如何破此阵?”
“暂无破解的方法。”
小凤凰瞪大眼。
凌清清问:“那确认自己是否处在这四象阵内呢?”
“以幻境所生之地为八卦的坎位,只需找出离位便可看清幻境实际的模样。”
几人相视一眼。
小凤凰立马拿了根树杈,在地上画出了大致方位。
“应该是指正对着疏星殿的后山。”
姜盈如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意味,开口问道:“苏小公子,你们那里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好像没看见你们了……”
“没什么,没什么。”苏霖讪笑道,“我和凌清清觉得有些闷,出来散散步,一会儿就回去。宴会上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姜盈如:“暂未发现什么特别之事,就是和之前一样,倒是——”
“令师好像喝多了。”
凌清清:“……”
苏霖:“……”
几人御剑而行,直奔勾陈宫后山而去。
小凤凰原本还挨在凌清清身后,伸长脖子往脚下张望,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勾陈宫就算是从半空中往下看,也瞧不见什么人影的话。
可当几人悬停在后山半空,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
苏霖擡眸,喉咙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清清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僵硬起来,指尖忍不住发颤,难以置信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疏星殿宫宴觥筹交错,歌舞喧天;宾客们来来往往,相互敬酒,谈笑风生。整座大殿被云雾环绕,恍如仙境。
而在他们脚下赫然倒立着另一座疏星殿。
一座尸骨堆积成山,被猩红血雾缠绕丶阴森可怖,犹如炼狱般的疏星殿。
比当初石围天坑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般极具震撼的视觉冲击让人心中不适。
凌清清的身躯微微颤抖,见到此番场景,心中隐隐作呕。
这是……阴阳镜。
阴阳镜可将虚实颠倒,将一方至於交界线之下。
宴会上的所有人都踩在这片尸山血海上而浑然不觉。
“好像……还有丶活人。”桑时若强忍心中不适,盯了那场面许久,忽然艰难开口道。
破裂的内脏伴随鲜血溅落满地,那些人的身体已经被浓稠的黑色黏液腐蚀了大半,却依旧保持清醒,他们双臂挥舞着,嘶声尖啸。
血腥阵阵散来。
看着穿着似乎只是寻常百姓。
凌清清下意识想起了山脚下的那座空城。
苏霖心中感到一阵恶寒,怪不得勾陈宫要用那么重的熏香,还将宴会上的琴音钟鼓弄得如此吵闹。
原来是为了掩盖阴阳镜下疏星殿真正的面目。
凌清清强定了定神,将意识拉回,沈声道:“先离开这里,将此事告知众人!”
陆逾白只怕来者不善!
几人当即调转方向,离开原地朝疏星殿而去。
小凤凰再次点燃传音符,想将此事提前告知姜盈如。
谁料,符纸整整烧完了三张都联系不上她。
凌清清见状,放出神识欲图与师父取得联系,但她的神识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疏星殿。
众人的面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就在他们御剑即将进入疏星殿范围内。
突然,一道金色光阵从天而降,将他们隔绝在外!
宴席之内依旧一片喜乐,对外界之事似乎毫无察觉。
凌清清眸底暗潮涌动,伸指一抓,青光乍现,倏忽向着笼罩的光圈扫去。
金色阵法岿然不动,就连二者相抵爆发的巨大声响与气流也未能影响宴会分毫。
但有一个人,似乎听闻了结界外的动静。
对方好整以暇,缓缓地掀起眼皮向众人看了过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此人正是勾陈宫宫主陆逾白。
只是,此时男人的眼底早已无当日的清朗温润,取而代之而是戏谑与嘲弄。
凌清清面色惨白,背后猛然升起一股凉意。
蔺丶不丶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