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愿
而最后一次——
万神殿重新铸成, 苏霖终於从混沌中得以解脱，他满心欢喜去寻凌清清，可终归来迟了一步。
等他赶到白帝崖, 见到的却是假苏霖重伤倒地，凌清清在众仙门围剿下张臂坠崖！
“凌清清——！”
那道凄厉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幻境中的景象, 周身的一切事物自他身侧飞速褪去，恍惚间，他的意识又回到了城隍府。
凌清清跳崖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股撕裂心肺的痛楚再次蔓延上苏霖的心头, 让他久久不能从中抽离。
浑身激颤般猛烈地抖动, 他竭力瞪大双眼,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中泫然滑落。
强烈而又窒息的痛楚, 从心口蔓延仿佛抻破了他的喉咙, 少年死死地攥住胸口的衣襟, 几乎快要窒息, 他双眼茫然无措，唇齿间溢出无声的悲鸣。
“已经过去了, 苏霖——”
林无名凝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开口唤道。
一切都过去了。
林无名立在原地等了他许久, 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静……
心悸之痛依旧未褪，苏霖阖了阖眼，想要掩盖下心中的悲痛。
良久, 他开口声音沙哑：“他究竟是谁？这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无名镇定地看着他：“这世上鲜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目, 但你在混沌中却是见过的。”
“蔺不烬。”他低低叹了口气，“他为人那一世名为蔺不烬……”
竟真的是他。
他的心跳错漏一拍, 猛然回想起凌清清此番便是入无间去寻蔺不烬的。
“凌清清她……”眉头瞬间拢上了一抹忧虑之色。
林无名伸手拦住他：“你不能去。”
“为何？”
“你魂魄不全，地狱塔中的结界会将你当作恶魂锁困其中。”
“可是凌清清……”
“蔺不烬真正的元神并不在那。”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无名缓缓道：“回溯之术必须以百年为限, 第一次施展回溯的人是蔺不烬，而第二次——是你。”
“第一世，蔺不烬目的未达成，便以半身修为作为代价回到一百年前，而你的记忆便是从时空夹缝中被带回百年之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记忆一点一滴被唤醒。
“施法之人会带着未来的修为丶记忆回到过去，对於蔺不烬而言，即便修为受损，他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他利用凌清清的情丝，让她深陷困境魔障，无法解脱。可是他没想到，你竟会将情丝斩断，凌清清竟真的杀了他。”
可恶种并非寄托肉身而活，他的灵魂不死不灭，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凌清清坠崖后，你原本打算抢在蔺不烬之前，带着所有记忆再次回到一百年前。”
“为何是……原本？”苏霖不解。
“回溯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施术者自然会受到天谴。蔺不烬的代价是半身修为，而你的代价却与他不同。”
苏霖为改变上一世的悲剧，不惜忤逆天道规则，重返百年之前，却不想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的代价是他前世所有记忆。
不过幸运的是，少年在游历人间时曾遇到一只死於蔺不烬算计下的孤魂，
那次时光回溯，他一并将他也带了回去。
这只孤魂与苏霖丶蔺不烬不同，他不过只是一个凡人，他回到了自己降生的时间起点，凭借着执念与规则对抗，并未和其他人一样被清除记忆与现世融魂为一体。
而是作为独立的意识寄居在前世的躯壳之中，静静地等待时机，寻到了失去记忆的苏霖。
为寻回记忆，苏霖不惜一切与天道交换，而代价便是……
“天人五衰。”
林无名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眼神看着他，这次他主动摘下脸上的面具。
小皇帝蹲在一旁的角落，诧异地望着眼前面容极其相似的两人。
不过他们又是不同的。
林无名的发间夹杂着一缕缕白发，眉眼是一股说不清的疲惫之意，他的身体近乎透明，看起来十分虚弱。
苏霖难以置信：“你……”
“你将你的修为丶记忆以及所受的引入了其中一魄，并将其抽离，而那一魄便是我。”
“为何？”
“蔺不烬不为三道所控，在几百年中早已不知不觉侵入了各大仙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分割魂魄不仅是为了躲避他的耳目丶借此追查他的目的，更是为完成一个人的心愿……”
“心愿？”
“这地狱塔的十八层，为何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凌清清持剑站在塔中，望向黑漆漆的空间，满脸戒备。
这里没有恶魂，取而代之是半空中漂浮着许多的各式器物。
——卷轴丶剑鞘丶玉佩丶香囊……
她感受不到这层有恶魂的存在。
凌清清眉心皱起：“张前辈，你可看得出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意图？”
“从前我来时便是这副模样。”
他朝四周张望一番，与凌清清戒备的模样完全不同：“如今一瞧，这里的东西似乎更多了些。”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摸了摸下巴：“关在地狱塔中的恶魂，皆由生灵执念而生，难不成这些死物也有执念？”
这么解释确实说得通。
器灵无主，容易被妖邪利用，确实不再适合留於人间。
凌清清点点头，收回目光，既然没有恶鬼拦道阻止她去见蔺不烬，她便不在意。
“张前辈，我们走吧。”
见凌清清扭头就准备走，张云静一脸不可置信，追上去：“从地狱塔一层直接杀到第十八层，你当真不休息吗？”
“不了。”凌清清冷漠回绝。
“苏霖还在等我回去。”
她右手负伤，无法回信。
想必他待在城隍府中又该胡思乱想了。
张云静：“……”
少女向前走了几步，继续寻找通向无间的入口，就在这时一个小木盒像是受到什么指引般悬空停在了她面前。
“去去去。”张云静挥手，想要赶它。
“等一下，张前辈。”
张云静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回头奇怪道：“怎么了？”
“我好像……认得它。”
张云静惊恐道：“话不能乱讲呀，这里可都是死人的东西！”
“……”
凌清清刚伸出手，木盒像有意识般主动落在了她手中。
这是一个极为精巧的雕花木盒，浑身严丝合缝，仿若一体。
“这盒子倒有些意思。”张云静伸长脖子也没看懂到底怎么拆开。
可凌清清在手中摸了一会儿，很快便寻到了它的机关，顺利推开了木盒的暗盖。
木盒盖子下方露出了一张卷曲的泛黄纸卷。
凌清清看着它，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这张纸是……？
当她的目光停在纸卷上并不清晰的纹路时，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前世写下的愿望。
那个自称“无名”怪人，是他从怀中摸出纸笔缠着她写下这份心愿，又将它送上了金龙盘踞的九转天灯柱，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样做一定会实现愿望的。
当时的凌清清也并未在意，只是当做一句戏言。
她魔气侵体，时日无多，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扶风谷寻“苏霖”覆仇的。
少年看出了她全无活下去的心思，与她定下了一年之约，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可否再等一年来取。
只是可惜……
凌清清眼眸中的光沈下。
可惜无名在陪伴他一段时日后忽然没了踪迹，而她也死在了约定的前一天。
其实她早已记不清当初的自己究竟写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月色流光下少年转身翩然踏上九转天灯的模样，以及那些天真稚气的话语。
想到这里，凌清清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牵动起来。
无名在她此生最晦暗的时光里，予了她最后一丝光亮，让她坚守道心，至死未能入魔。
她缓缓展开纸卷，可当目光触及纸卷字句的那一瞬，眸光倏忽闪动了一下，她的双手终於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我於闵州城遇见一个怪人，他自称‘无名’……”
“整日缠着我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像只小鸟。我看不出他接近我有何动机，但与他相处会莫名安心。”
“十分吵闹，有些烦人，但性子也算颇为有趣。”
“可惜师父离世，我大仇未报，心绪难宁，恐将毁道入魔……”
“我没有心愿，若一定要提——”
“如果能早些遇见他就好了。”
如果能早些遇见他就好了……
凌清清攥紧信纸的指骨微微泛白，神情忽然有些动容。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那是这一世她与苏霖相遇的场景。
她唯恐重蹈覆辙，提前去了篱州的侯府宁苑布阵捉妖，可左右等来的却是那个被骨蝶妖追捕，一路跌跌撞撞，吱哇乱叫的绯衣少年。
他身形狼狈丶连滚带爬地跌入宁苑那一刻，转头间目光却不经意间与她交错。
那一瞬凌清清看清了少年清亮的眸光中不带半分恶意的好奇。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那道张扬明艳的身影，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蓬勃朝气与热烈闯入了她的世界，亦如当年的无名……
两人的眼神在她的记忆里不知不觉地渐渐重叠……
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忽然覆苏。
原来一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