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幻境
看着对方的动作, 凌清清没有闪躲，而是站立在原地。
过去的苏霖经常这般莽莽撞撞地突然向她跑来，最开始凌清清对他的举动还有些戒备, 可后来苏霖每次都会在最后一步刹住脚，然后笑嘻嘻地微倾身躯与她平视。
时间一长她也习惯了。
正当她准备开口问苏霖从地缝下来后遇到了什么, 可那道身影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后肩头一沈，她忽然被一双臂膀环住了。
苏霖的骨架要比她大上许多，双臂一弯便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
少女一眨眼, 突然怔住了。
在修习方面一点也没长进,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苏霖！”凌清清的反应很快, 伸手想推开他。可少年的身躯岿然不动, 垂下脑袋埋入了她的发间, 闷声问：“你回来了吗？”
凌清清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片刻，并未作答。
半晌, 他终於擡头，身体后倾着去看她, 眨了眨眼不确定地问：“又是幻觉吗？？”
“……”
那双明亮的瞳眸瞬间黯淡，他垂眼自我安慰：“……幻觉也没关系。”
话音一落，少年很快又重振起精神, 退了两步松开了凌清清。
苏霖摇头晃脑道：“果然是幻觉啊, 若真的是凌清清这时候早该将我一巴掌拍出去了。”
“……”
凌清清确实很想一巴掌将他拍出去，但思及这里有些奇怪, 万一是苏霖意识所生的幻境，她一不小心下手太狠把人脑子打坏就麻烦了。
毕竟严格意义上“脑子没有坏掉”的苏霖就已经够烦人的了。
过了许久, 少年才起身放开了她，转而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只是自己的“幻觉”，但苏霖的动作依旧小心翼翼。
从地缝掉下来以后，苏霖就变得很奇怪，凌清清也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便任由他拉着。
少年带着她走了一段距离，直到手腕处传来一丝黏腻感，凌清清猛然回神，低头这才发现他满手都是血。
她低头辨认，苏霖手上的血从指尖淌出的，若是按照修士的标准来看，这些小伤其实算不了什么。
——可对方是苏霖。
那个一不小心划出一道小割口，便能在山上骂骂咧咧半天，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的苏霖。
她愕然擡头，与他对上视线，少年只是毫不在意地冲她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万神殿只差最后一尊神像就要完工了，你要看看吗？”
她还在万神殿内？
似乎想起什么，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太暗了，我去给你点灯。”说着，苏霖松开她的手，骤然消失在黑暗中。
凌清清凝眸，环顾四周，可整个空间里只有一盏小灯，它太暗了，只能照出一小个光圈，她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片刻，苏霖的声音从黑暗的另一端响起。
“我要点灯了，可能会晃眼，凌清清你要捂一下眼睛吗？”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分辨不出幻象与现实了。
少女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呼啦——
大殿层层龛窟前的白烛接连燃起，如同游蛇一般，瞬间将整个内殿照亮。
凌清清立於原地，先是透过指缝适应了一会，这才完全拿开。
这次她总算将整个万神殿的内景收进眼底。
与之前所见完全不同，龛窟中所有的神像都是完整无缺的，一张张面孔在烛火暖光的映照下透着祥和悲悯之色，大殿正中的神像她依然没能看清模样，因为还未完全塑成。
凌清清移开目光，很快发现所有龛窟两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另一个万神殿所没有的。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烛火全部点亮的话看着太空旷了，就只点了一盏小灯……”苏霖折了回来，行走间还不忘和她解释。
少年最后在她身侧停下脚步，凌清清有所察觉，视线终於从这些龛窟上移开，她回头正准备问上面刻的是什么时，忽然瞥见苏霖眼角的那一抹鲜红。
苏霖很久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光了，尽管小心做了缓冲准备，但双眼依旧被鋥亮的火光灼伤。
他其实已经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只有光斑虚影晃动，眼角疼得沁出些许泪液，少年睫羽湿润，眼周也是红通通的。
他隐隐察觉到凌清清似乎在看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将揉眼的手别在身后：“没关系的。”
幻境里的苏霖和外面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不会胡闹着引起旁人的注意，对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呼小叫，变得格外乖巧，还学会了掩藏。
她有些不习惯。
凌清清看着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伸手摘下自己的发带。
“把眼睛闭上吧。”说着替他蒙住了双眼。
少年的呼吸沈了寸许，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生动起来，他抿唇笑道：“果然是幻象啊，凌清清从不会对我这么温柔的。”
凌清清扬起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幻象之外的又是怎么样的？”
反正只是幻象，凌清清也听不见，想到这里苏霖的胆子越变大了起来。
“喜欢踹人丶凶巴巴的，一点也没耐心。”
对苏霖那张脸，她确实很难有好心情，凌清清打结的双手特意用了力气，猛地将他往身后拽了一下，算是报覆。
少年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乐呵呵的模样。
即便蒙上双眼，但苏霖依旧对殿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领着凌清清继续往前走，接着上面的话题，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笑了：“当初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直接踹了我一脚。”
嗯，她确实踹他了，唯一后悔的是没有踹狠点。
可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忽然扭头过来，尽管看不见她的模样，控诉道：“你还叫人把我丢出去。”
桐州城那会，她确实打算将他从宁苑丢出去，可底下的小弟子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苏霖继续回忆：“而且当时我挂在你身上死活不肯走，那群老头跑来找我，看见你后差点吓晕过了……”
凌清清迷茫片刻，旋即回过神。
——他们在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桐州城以前，你见过我？”
这回轮到苏霖疑惑了：“什么桐州城？”
少女蓦然顿住：“你究竟是……”
“凌清清！！！”
一道中气十足的响亮嗓音突然在她耳边炸开，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直响，剧痛瞬间覆住她的神识，硬生生将她的意识从幻境中扯了出来。
凌清清倏地睁开眼，看见苏霖那张放大了数十倍的脸，他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喊，少女一个激灵，手腕翻转握住衔云剑鞘挡在面前。
“啪！”
苏霖表情空白，脸上赫然多了一道红印。
小凤凰“嗷”了一声，跳起身，下一秒嚎得惊天动地：“凌清清你干嘛？！！我好心把你从幻境里拉出来，你干嘛打我！！！”
“……”
“你知不知道我喊你喊得多辛苦！”
凌清清被他嚎得有些头疼，甩了甩脑袋起身去看周围的环境。
此时二人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潭穴中的石台上，密密麻麻的白骨因藤蔓盘绕相缠连为一体，被托至血红的潭面，白骨上绽出的一朵朵娇小花朵随着水流轻微摇晃，奇异的香气随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是魔界的骨生花，只能寄生在人或动物的骸骨上，骨生花的花粉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只要被它引入织成的幻境，很难走出来。
凌清清低头，她脚下是一节一节被人折断了的花藤，因为吸食过血肉的缘故，比潭里的那些粗壮上许多。
——苏霖确实救了她。
可是书中记载的骨生花会根据人的记忆制造出的不同幻境，她刚才看到的应该是自己的记忆才对，为什么会变成苏霖的了？
不等她细想下去——
“哇，凌清清你怎么下的了手！！！”小凤凰偷偷睁开一只眼，见她不理会，喊得更卖力了。
“我鼻子都要被你打歪了！”他声泪并下，把手一摊，“你看我的手！那藤蔓上全是刺还会吸血的！为救你我都快被戳成刺猬了！！”
少女的神情终於略微带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小凤凰的眼神比谁都尖，见状立刻蹬鼻子上眼提出自己的诉求：“那你以后拽我别扯后衣领，怪难受的。”
凌清清：“……哦好。”
“敷衍。”小凤凰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也确实放过了凌清清的耳朵。
凌清清将脚边的断藤踢入血潭，揉着耳朵问他：“你也进入幻境了？”
“嗯。”
凌清清的眼皮跳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你啊。”苏霖额前的短碎发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随着他揉脸的动作左右晃动，“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种话在此时的场景下，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凌清清沈吟片刻，又问他：“你是怎么幻境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我神识够强，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破境而出！”他对答如流，仿佛在心中打过无数遍草稿。
“……”这话说给鬼听都不信，凌清清没理他。
小凤凰直面迎上她怀疑的目光，咳了两声，挺着腰板，假装镇定。
他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凌清清，完全因为他太烦人了，这才被幻境中的她被一巴掌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