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熟悉
酆都城要比鬼界其他的城池大上许多。
街市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子, 满大街都是样貌迥异的小鬼来来往往。
两人穿过鬼群，朝着城中最显眼的高塔殿宇走去。
他们向鬼将打听过，那儿便是判官司了。
繁华喧嚣仿佛在骤然间消歇了下来, 凌清清跟着一路到了判官司门前，她跟着张云静的脚步想要继续往里走, 却突然被叫住了。
“凌丫头。”
阴森森的疾风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发出尖利的哨声。
张云静看着判官司前青面獠牙的鬼神悬塑，扭头对凌清清道：“就送到这里吧。”
这些时日，他已将自己毕生参悟的剑法绝学注入神魂, 将它交予了凌清清。
少女执拗地站在原地, 没有离开, 静静注视着他略带疲色的面容。
剥离神魂后的张云静无法再维持初入鬼界时的少年样貌, 短短两日他的容颜便苍老了许多。
张云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要事, 陪着我这老头来判官司耽误了不少时辰。回去吧, 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凌清清垂下目光, 似乎听进了他的话。
张云静缓缓转身，踏上判官司前的九重长阶, 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沈重。
苍穹如同浸透了墨汁，天地晦色。
男人负手阔步踏上石阶, 枯枝烂叶在他脚边贴地翻腾。
凌清清透过他孤寂的背影，似乎看到当年那个一身锦衣，与师兄弟们把酒言欢丶纵马放歌的轻狂少年。
可惜, 他这一生实在太短了。
“张前辈——”
凌清清突然高声道。
张云静蓦然侧过脸。
凌清清的目光安静地与之交错。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
少女“砰”的一声掀袍而跪, 将手中衔云搁在一旁。
凌清清看似温雅娴静，但脾气比谁都要执拗, 她从不轻易跪人。
从前，她只跪过师父, 而如今——
凌清清向他叩了三个响头，郑重其事道：“前辈既将此生绝学尽数交予晚辈，晚辈定会承前辈之志，替前辈完成心愿！”
能听到这句话，他此生已无遗憾了。
张云静欣然而笑，摇了摇头，继续背手朝判官司走去。
可随之而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却如石子般落入他多年沈寂的心头。
她喊：“师叔——”
张云静身躯一震，合眸定立。
这些日子，他曾无数次与凌清清戏言：他与他师父是同门师兄弟，她理应唤自己一句师叔。
但凌清清却只是继续倔强地唤他为“张前辈”。
凌清清能允自己跟随同行，一是看在他与他师父是同门师兄弟，二是因为他从前见过蔺不烬能为她带路，她并未真正地接纳他。
张云静心里不免有些泛酸，当年他死时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人，到头来就连句容那混蛋都有徒弟了，他连个亲近的小辈都没有……
不过这也难怪，那孩子与他接触才短短几日，初见时他神魂不清，还伤到了人家……
她不愿改口，是应该的。
这句“师叔”终於让张云静心中释然，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不免在心中感叹，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控制不住情绪，只是唤他一声“师叔”，自己便高兴成这副模样。
张云静不敢回头，生怕被凌清清瞧出端倪，叫她说给句容那小子，让人笑话。
良久，他终於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擡步继续朝前走去。
前尘往事都已散尽，
他们师兄弟与蔺不烬的恩怨，此后便由生者来解决吧……
自从鬼城隍那回来后，小凤凰便整日茶思饭想夜不能寐，整日想着那日问出的消息，以及……凌清清。
他唉声叹气地趴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院门，下巴枕着双臂：“凌清清究竟何时才来寻我。”
小皇帝见他整日恹恹，与当初活蹦乱跳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你不是说凌姑娘与你说好第七日便来接你，今日便是第七日了。”
小凤凰哼唧了一声，拨弄着手边的丝带：“是啊，那鬼小姐也该回来了，怎么两人都不见人影。”
他嘀咕道，“最迟后日的招亲擂台差不多是要分出胜负了，我可不想真替人嫁出去。”
小皇帝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主动伸出手摊在他面前：“那苏小公子将知容小姐的东西给我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我来替知容小姐，你去府外寻凌姑娘。”
原本，他以为苏霖会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谁知他只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谢谢。”
“但是不用了，我就在这等他。”
小皇帝不解：“干嘛一定要在这里等？”
“凌清清答应过我七日内一定会回来寻我的。”
小凤凰强调道，“她答应过我了！”
小皇帝：“……”
姜易年纪尚幼，长公主为了让他一门心思扑在治国之策，直接替他挡下那些建议纳妃立后的朝臣，他未经男女之情，根本不懂苏霖那点小心思。
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但看小凤凰一脸苦恼的模样，也只好悻悻闭上嘴不敢多问。
小凤凰似乎想起什么，忽然撑起脑袋，扭头看他：“这次你当真决定要与我们一起走？”
姜易听闻府中的知容小姐入了人间，便也萌生出了“离开鬼界”这一想法。
当初小凤凰见鬼城隍时，有意无意曾问起过若是想要驱赶夺舍身躯的魂体该如何做。
鬼城隍思虑片刻，给了他们两个办法——
直接杀死那具躯体。
又或是以原主的生辰八字与指尖血为介，炼化出一枚定魂针，将它钉入眉心。
小凤凰问他针有多长，鬼城隍稍稍比划了一下，讪笑：“也就三寸长，半指宽。”
苏霖以为鬼城隍是在戏弄自己，伸手就要揪他胡子：“这和直接杀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此人还是凡间的皇帝，弄不好修真与皇族便要开战。
鬼城隍连忙解释：“有区别，有区别的！”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直接将人杀死后，寄居的魂体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且随时有掠夺他人身躯的可能，但有了定魂针便不同了。它能将寄居者的魂魄一同禁锢在身躯之内，连带着原主的灵魂肉身一起毁灭。”
所以无论是什么法子，小皇帝都逃不过身死的命运。
不同的是，一个或许还有进入三道轮回的可能，而一个则是直接魂飞魄散。
苏霖问他可还有其他解法。
鬼城隍犹豫片刻：“若是附体半月，说不定还能强行驱散，可时间太长的话，双魂融合，除非是附魂自身主动离开，否则便再无他法。”
小凤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小皇帝的魂魄来这鬼界已经很久了。
所以他只有两种选择。
回去后，苏霖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皇帝。
小皇帝初闻时还有些犹豫不决。他自幼便没什么主见，凡事一切都听阿姐的安排，如今阿姐不在身旁，他必须一人来做决定。
他整整想了一宿，一大早便出现在苏霖床头，差点把睡眼迷蒙的小凤凰吓个半死。
他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苏霖，并决定要与苏霖凌清清他们一起回到人间。
他做不到抽身局外，他也想回去，看看自己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小皇帝点点头：“我有时也能感受到他的见闻，带上我或许有用的。”
少年一想也是，他们毕竟都是外人，无法做下最终的决断，而小皇帝不同，这是他的躯体。
小凤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腰间的玉坠子：“行，到时候你便附在这上面就行了，等到人间后我在给你剪个纸人做身体。”
“好。”
“如果凌清清来找我的话……”
“……”
自从在判官司与张前辈分道扬镳之后，凌清清便即刻启程朝苏霖所在的城隍府赶去。
她生怕错过了最后一日，又担心在鬼界御剑太过招眼，便用张云静留给她的纸钱在马市租了匹骷髅马。
骷髅马大多脚程不快，脾气倒是不小，跑上个三五里路，便是一副要散架的模样。
凌清清无奈，便当纸钱都打了水漂，只好徒步赶路。
自半路城关后，凌清清便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跟踪自己。
她心中好奇，有意想引出那人，而对方似乎也留了个心眼并未上她的当。
直至城郊外的一片乱石林，凌清清借着奇诡的地势故意绕了几处弯路，终於让她逮到了机会，甩掉了那人。
凌清清躲在暗处，隐匿气息。
很快，一个黑袍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她双眉紧锁，观察着对方的背影，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人，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似乎察觉自己落入了凌清清的圈套，黑袍人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一道剑光陡然横在他眼前，剑锋抵着他的喉咙。
“站住。”
凌清清垂下眼皮，声音冷硬如铁，“你一路跟着我究竟想做什么？”
迫於衔云剑的压威，黑袍人不敢妄动。
凌清清扯下了他的兜帽，待看清他的模样后，猝然皱起了眉头。
“张子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