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期待
“……”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地望向了站在帮主面前的少年, 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向来沈得住气的凌清清此时也不由自主微微瞪大了双眼。
小凤凰的神情比所有人都要惊恐，他强定了定心神，吞吞吐吐道：“那丶那个……是不是认错人了？”
帮主猛地擡头, 跪地的姿态更是虔诚的几分：“小辈日日观摩祖师爷的画像，绝对不可能错认祖师爷的模样！”
苏霖欲哭无泪：“这事先放一旁, 你能不能先起来说话吗？”
他实在是没有让人跪礼的习惯。
帮主义正言辞：“祖师爷担得起！”说着又砰砰朝他咳了两个响头。
“……”
这人怎么那么死心眼。
小凤凰的表情简直差点窒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在对方赤诚的目光下，表情笑比哭还难看。
“你……还是起来吧。”
几番推脱下来, 对方终於站起身。
还没等苏霖松口气, 只见帮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面孔, 想要伸手捧住他的脸好好瞧瞧, 但碍於“祖师爷”身份不敢唐突, 他热泪盈眶, 激动得语无伦次：“大爷爷果然没骗我, 这么多年了，祖师爷您还保持着这副样貌, 您果然是神仙！”
苏霖被他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吵得耳朵发疼，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停停停, 你大爷爷是哪位啊？”
“小辈齐进，大爷爷名为齐石公。”
“……”
小凤凰心骂，果然是这王八蛋。
齐进满脸期待：“祖师爷可还记得他？”
“当然记得。”小凤凰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苏霖初入凡间那会, 齐石公还是个小叫花子, 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肚子的心眼和坏水。
那时的小凤凰对凡间为人处世以及存活规则一窍不通，被齐石公三言两语给忽悠了去。
齐石公那时年纪还小, 抢不过地盘讨饭钱，便只能搜肠刮肚想着法子弄些钱来，偷摸拐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时常会骗些走丢的富家子弟，来向人讨赏钱。
当年的齐石公就是这么揣着个破碗，在街上晃悠把蹲在人家包子铺前望眼欲穿的小凤凰给骗走的。
那会小凤凰穿金戴银，看着比他当初遇到的几位世家子弟都要富贵，齐石公心中的算盘拨得极响，可小凤凰跟着他混吃混喝了三个月有馀，等来等去却一直不见有人来寻他，气得齐石公大骂他是赔钱货，叫他赶紧还钱。
小凤凰不知自己这三个月的吃食大多是齐石公拿他身上的首饰换来的，见齐石公发怒，心中还有些愧疚。来人间的三个月，他光顾着叫齐石公帮他买吃的，根本不知什么是钱，齐石公便拉着他去街边讨钱，顺便带他钻狗洞去附近的班子偷学些本领。
很快齐石公就发现苏霖生得白净讨喜，每日讨到的钱都要比他多上一倍。虽看着有些不太聪明，但学东西的速度极快。
不少人竟还想花钱买下他。
齐石公那时年纪不大，虽爱财，但人却很精明了得，根本没有理会。
他一改原本刻薄的嘴脸，哄骗苏霖一起杂耍卖艺赚钱，小凤凰懵懵懂懂，见自己能赚钱还很高兴，一不小心透露出自己会画符的本事。
其实那时齐石公已经靠他赚了许多钱了，完全有本钱在京城开几间铺子，可齐石公见钱眼开，靠着厚如城墙的脸皮，和那三寸不烂之舌在外界将苏霖包装得神乎其神。
而后就开始哄骗让他用符术变戏法。
以符术变戏法自然不是那些凡间杂耍艺人的把式能比较的，两人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小凤凰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直到一天入夜——
小凤凰找到了正趴在人家屋后，借着对面灯光拨算盘核验账目的齐石公。
齐石公扣扣搜搜的性格哪怕是在赚到了足以他衣食无忧一辈子的钱后依旧不变。他身上那件衣裳一直没有换过，几年下来最多就是捡几块人家丢下的布料缝上。
与齐石公逐渐上扬的眉眼比，苏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我今天遇到了一对师徒，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修真的人不应该用仙法和他们平民百姓抢饭吃，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齐石公头也不擡，继续算钱：“各凭本事吃饭呗，不用理会他们。”
苏霖垂下脑袋，神情有些懊恼：“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啊就安安心心地上场表演替我再赚个十年二十年的钱，其他什么也别管。”他将账本收入怀中，站起身，“你先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再去附近的乡镇走一圈。”
齐石公的话像是提醒了苏霖一般。
少年倏地擡起脑袋，一改往日面对齐石公的拘谨与犹豫不决：“不行！”
不行的，他不等再留下来了，他还要去找人……
还不等齐石公开口，苏霖伸手，语气坚定：“我要钱，把我的那份给我。”
齐石公“呔”了一声，没好气道：“平日你吃的穿的用的不花钱？”
小凤凰一脸认真：“可出面的人一直是我，为什么我只能拿到那么点钱。”
他重覆道：“把我的那份给我。”
这蠢东西的脑袋怎么忽然灵光了？
齐石公又气又笑：“这些话谁教你的？”
小凤凰：“把我的钱还我，五五分。”
齐石公也没在意，骂了他两声，去翻抽屉拿银票，他有信心过些天再从苏霖那忽悠回来。
小凤凰其实也不知五五分到底是多少，齐石公给他，他就收下。
“别看了，没少你的。只要你肯好好再干，以后钱少不了你的，行了吧？”
苏霖收下银票，一字一顿：“我不要再骗人了。”
“什么？”
齐石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凤凰话语清晰：“我说，我不会再用符术骗人了。”
“我要走啦，你也保重。”小凤凰努力回忆着凡人间离别的寒暄，生硬地学习着他们说话时的语调。
这话将齐石公气得半死。
可苏霖想走，谁也拦不了他。
当初是因为不懂世事，所以才会留在齐石公身边，现在的他好像已经学会如今在凡间生活了。
他可以离开了。
苏霖将从齐石公那拿来的钱分还了一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又分给了当地的叫花子。
齐石公虽叫嚣着再也不见他，但还是找了借口寸步不离跟着他。
他想看看这小兔崽子拿钱究竟要做什么。
见自己平日积攒的半数家产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苏霖分完，齐石公一阵肉疼，大骂苏霖是败家玩意。
小凤凰不能理解：“你把钱给我了，就是我的钱了。”
齐石公当场被苏霖气得吐血三尺，恶狠狠地留下了一句“我看你日后如何活下去”后扭头就走。
苏霖就这样真的离开了。
身上没带半文钱，那时的他还买不起储灵囊，背着一大筐杂耍卖艺的玩意走出了帝皇都。
打这以后，苏霖便带着学来的凡间把戏辗转走了许多城池，他想不起自己的目的，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找一个人。
当苏霖再回皇城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他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地方，依旧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又遇到了齐石公。
两人相遇时，齐石公已经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了，而苏霖的容颜依旧未变，依旧是三十年前那个少年。
他以为齐石公在失去他这棵摇钱树后，会拿着那些钱安稳过日子，谁知他在京中又拉帮结派，自封“丐帮帮主”，靠着收分账度日。
苏霖想不明白，明明他还有那么多钱的……
再次见他时，齐石公很是兴奋，围着他双眼放光，眼底的市侩精明倒是几十年都不变。
“我就说你小子当时莫名其妙出现，不懂半点人情世故，跟神仙下凡似的。”说罢，便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去丐帮坐坐。
后面的事不用苏霖去想，也大概能猜出“祖师爷”这名号铁定又是齐石公算计着用他的名头扩招帮派，以此赚取更多分成搞的鬼。
“他人呢？”
帮主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尴尬道：“大爷爷他……二十多年前就去了。”
苏霖怔楞片刻，这才想起齐石公到底只是个凡人，而如今已经过了百年，他早已化作尘土了。
小凤凰沈吟片刻：“齐石公是如何与你们提起我的？”
齐进眼前一亮，当即来了精神：“大爷爷说他与祖师爷可是患难交情！是挚友！咱们帮里的人可敬重他了！”
苏霖嘴角一抽。
齐石公从最初接近他开始就不怀好意，他怎么不知自己何时与齐石公是挚友了？
齐进絮絮叨叨将当初齐石公在世时说的那些传奇故事向苏霖覆述了一遍。
“我自幼听大爷爷讲起与您的事，大爷爷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霖：“……”
见对方说得一板一眼，小凤凰险些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祖师爷，您当真与大爷爷认识吗？”
面对这么狂热的视线，小凤凰生怕自己说个“不”字就被人拿乱刀砍死，他深吸一口气，沈痛而又违心地点了点头。
齐进兴高采烈：“我这还留着大爷爷生前给祖师爷的信，大爷爷说若是有幸遇见祖师爷，一定要交给您。”
他从衣袋里翻出一个被揉拈得不成形状的信封，毕恭毕敬地递了上来。
“小辈这些年一个字也不敢偷看，就等着祖师爷。”
听到此话，苏霖的眼神终於有了变化，伸出的手不自觉地顿在了半空，心头突然漫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齐石公原来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凡人的寿命实在……太短了。
齐进没有察觉到苏霖微变的眼神，焦急催促：“祖师爷？祖师爷快拆开看看啊。”
此时的小凤凰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对方热情似火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拆开了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狗爬的大字。
“苏霖：
如今我已到垂垂暮年，深感时日无多，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与你相见，留下此信只有一言相告——
我想来想去，那年与你分钱时，给你多算了一贯铜钱，若是你看到此信我已不在人世，速速给我烧过来！”
小凤凰：“……”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像是出自未学习过书文的孩童之手。
不过齐石公确实不认字，记账有自己一套鬼画符的体系，能写这么长的书信，委实难为他了。
齐进满脸期待：“大爷爷他说什么了？”
小凤凰将信纸藏在背后，面不改色：“齐石公说很想念我……”
齐进：“我就说祖师爷与大爷爷感情甚好！”
苏霖看信时，凌清清就站在他身后，将信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齐进继续热情招待：“祖师爷，这里不干净，劳您移驾。我可是提前派人给你准备好屋子了。”
“祖师爷，要不小辈再带你看看供奉您的祠堂，那香火可旺盛了……”
“大爷爷特地叫人为您画了高跷图，还凿了胸口碎大石像，可逼真了！”
苏霖：“……”
当着凌清清的面，小凤凰说什么也不肯进祠堂丢脸，偏生帮主激动万分，嚷嚷个大嗓门生怕人家听不见，带他们去落脚处时，他逢人就介绍。
“铁子，过来和祖师爷磕个头。”
“哎对，就是你白天拜的耍大刀的祖师爷。”
“二虎，你过来看看这位是不是跟祖师爷吹唢呐那张图上一模一样？”
“……”
小凤凰面如死灰，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